《晚月（GL）》藩田同学

27、二六、落泪

　　大雨不止一整晚，早上晚月醒来的时候，屋外稀里哗啦的声音依旧存在。她醒来有些晚，错过了用早餐的时间，丫鬟又都不在院子里，只好自己去了厨房寻觅食物。
　　今日厨房里的人意外地忙碌，她们采买回来的食材也丰盛极了，可晚月实在想不起今日是什么重要日子。一丫鬟走进厨房瞧见晚月的身影，赶紧放下手中竹筛问：“小姐怎么来了？”
　　晚月揉揉眼，看似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笑言：“给我准备点吃的吧。”
　　“馒头可好？”丫鬟问着，晚月点点头。得了同意，丫鬟便将两个馒头和一碗豆浆放进了正蒸东西的蒸笼里：“正好忆然姑娘专门给你留了一碗豆浆呢！”
　　“是吗。”晚月原地跺了两步，从厨房中间那张大方桌上抓起一把花生米。“今天什么日子？”
　　另外一个丫鬟过来轻轻打了晚月的手，让她放下那些还没洗过的花生米，说：“忆然姑娘要走了，所以将平日没用的银两拿了一些出来，让我们买来这些，说是临走前要请我们好好吃一顿呢！”想到美食，丫鬟说得欢喜，转念又一想，却不对了。“小姐不知道？可是忆然姑娘说了，是你同意让她回家去的啊！”
　　“知道。”晚月愣了片刻才回答，似有似无地点完头，在那站了会儿，迈步忙着就要走。刚才那丫鬟赶紧拉住她，让她吃了东西再走，特别不要浪费了忆然特意给她留下的豆浆。晚月心里头着急得很，却听了后面那句话，停下来把豆浆喝了。

　　这烦人的大雨要何时才能停息？晚月步伐紧凑地走，难免湿了鞋袜。快到忆然院子的时候，雨势更大了，晚月赶紧提高了裙子小跑着进去，到走廊上就把伞丢到一旁，抖着浑身的雨水。
　　正在走廊上逗鹦鹉的忆然，饶是意外地瞧着这匆匆而来的人在自己跟前浑身狼狈。
　　一条手帕递了过来，晚月忙忙抬头顺着看到了忆然那边。“谢谢。”
　　忆然莞尔一笑，便去管那鹦鹉，不再瞧晚月一眼。那鹦鹉却学起了晚月的话，不断重复着谢谢。晚月新奇了，凑来一同逗了逗，说：“它竟讲话了。”
　　“可不止会这一句。”忆然装了一小勺子小米放到鹦鹉嘴边，对它说：“今日晚月来了，你怎么不叫了？”
　　鹦鹉啄了一口食，听见晚月二字，立刻叫道：“晚月来了、晚月来了……”
　　“奇了。”晚月欢喜得很。“你教的？”
　　忆然却摇头。“昨日回来就听见它总念着你来了。”
　　“回头我问问环儿是谁教的。”
　　“环儿说了，似乎是晶晶教的。”
　　晚月又僵了表情，忙转移话题。忆然邀她进屋去，外面下着雨，走廊上都满是让人厌烦的湿润感觉。

　　晚月来，无非因为得知了忆然要走的消息。忆然想，或许是见了自己有了确切的动作，所以晚月才乱了阵脚。晚月说了不少话，好不容易才将最想问的问了出来。
　　“真的要走了？”
　　“难不成是为了逗谁玩耍？”
　　“那……”晚月迟钝了。“那定好出发的时间没？”
　　“这事，嗯，还要麻烦你帮一下忙。”忆然去床头取来一个木头盒子，开了锁扣打开递给晚月说：“住在这里，每月月钱我都存下了。早上拿了一些给环儿，让她交给专门采办的人买了些食材。现在只剩下这些，怕是不够雇车去丘城了。”
　　“你想让我替你凑一些？”
　　忆然点头。
　　晚月为难地笑了笑，把盒子还给忆然。“要走，也不急在这几日。等张鹤或是老年回来，我让他们去送你。要你和一个陌生人一起走，大家都不放心的。”
　　忆然以为晚月带着那样别扭的笑容，会说出怎么酸苦的话，谁想还是这些让人听了不悦的内容。她干脆将那盒子又推过去，又把自己仅有的几样首饰一同给了出去。“我知道加上这些也不够，不过你先收着，到了丘城，我会派人给你送钱过来。”
　　“我哪有那个意思？”晚月急忙解释。
　　“不管你的意思是什么，这事情也只能这样办。反正要走，我也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等张鹤、晶晶他们回来，事情怕是要闹开不少，何必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自己走了便是了。”
　　忆然这么坚定的话语，让晚月坐立不安。一开始就是她首先提出让忆然回去做皇后，说了不止一次，次次都给忆然不小的打击。现在忆然要回去了，她怎么好意思又去留人？所以忆然说什么，她能答应的都尽可能地点了头。

　　来了这宅子一段时间，忆然也没置办太多东西，她只带走两件衣服，又考虑到路上需要盘缠，便从那盒子去取了一些钱出来，答应晚月到时候一起还回来。忆然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想这两日将事情处理好。晚月听着，听着忆然能说的越来越少，直到忆然再不知道说什么，歇了下来。
　　忆然按了按眉心，像是还在想缺了什么。那样子怕是没多的心思去搭理晚月，晚月也识趣，让忆然慢慢想，想起什么在再她说，她尽量都给办好。忆然又应了一声，晚月便去门口取伞，撑了就要离去。
　　油纸伞举着，晚月却没迈步，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脑袋里的事情过得飞快。她又不是圣人，何必要逼自己放忆然走？可是恶人也当了，她怎么可能开口让忆然留下？忽而，晚月把伞放下了，又抬手去接雨。雨水打手上，落在地上，溅起来的水花都润了她的裙子。
　　“其实我也在想，要是能永远困在这里，该有多好！”话刚落音，晚月身后便起了一阵声响。忆然猛地一下站起来，撞倒了身后的凳子。
　　要是困在这里，大概会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没人会去想之后的事情，晚月也不会想自己是不是哪天突然就不在了。如果不想这个，那么此一时，任何事情都不能让晚月拒绝自己接受忆然。可晚月不能不想，可晚月又舍不得放她走。
　　“在荒城的时候你就问我，如果得不到那千年雪莲会如何。会如何？”晚月回头来对忆然苦笑：“多半会死吧。”
　　晚月在此旧事重提，是临时决定改变了，还是要将事情了得更绝？忆然摸不定，就只能听她继续说。
　　说起以往的一些事情，晚月像是突然成长了，她与忆然道歉，让忆然不要怪她。如今她也得了这个病，即便以往错再多，也都希望可以就此抵消了。又记起不少有趣的往事，不悦却深刻的往事，她也与忆然说了，说时几度想哭，却始终是笑着说完。
　　忆然问她，为何要谈起这些事情？她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是又说了几段，说了说了，最后沮丧起来。
　　“如果顺利平安，你将在老去之后才离开人世，大概还有几十年那样漫长的时间。你……不需要一个将死之人。”
　　“你既要我走，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忆然似乎是抓到了晚月话语中给出的希望，急忙就问她。她却摇头又叹息，回答不出什么，再次拿起伞，撑着走进了雨幕中。

　　从走廊到院子门口，是一段并不长的距离。晚月存在着的背影在逐渐远离，每离开一些，忆然的心就被揪紧一些。猛的一瞬，忆然赌上了所有的自尊和后路，从屋子跑出，几步到了走廊与露天最终的交界处，叫住晚月。
　　“死了我都要！”她有些恨她了，她若走了，就再没机会了。“人终有长逝的一天，当初你说喜欢我，为何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不在了？如今以此来拒绝我，是怕你真有三长两短之后我会难过。难道你真的认为像现在这般活生生地将我推向别人身边，我就会过得开心？”
　　忆然眼中有了湿热的东西在打转，集聚起来，又争前恐后地顺着她的脸颊挂了下来。刚落一滴，忆然是果断地用袖子擦了去。她不想太软弱，她须得用自己最坚定的样子去面对晚月。是哭着求着留下来的人，她不想要。
　　闹到这一步，只剩下了两条绝对极端的路，忆然割断了所有暧昧的结果，她给了晚月一个积极的选择“你留我，我便不再走了”，心中却带着几万分的恐惧，生怕晚月只是淡淡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忆然才叫住晚月的时候，晚月竟背对着她，在嘴角上挂起了一抹笑。果然是忆然，没有让她失望。可是，忆然说了这些话，晚月再笑不出来。她看见忆然双手都紧抓着自己的裙子，站在那里望着，凝望着，期望着。
　　大雨隔着两个人，又有那么一段距离，晚月只知道忆然擦了泪，却看不见那些晶莹的存在。忆然从来都作为大小姐，只要她想要的，有什么是得不到的？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晚月经不住都装了满眼热泪。她舍不得她，为何又害她流泪了？
　　“你留我，我便不再走了！”忆然朝她大声说着，就像害怕这大雨声淹没了她所希望的一切。
　　眼泪终如洪水，决堤而出。晚月试着擦了几次，却不见能止住。她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想再多那些未知的事情，都阻止不了晚月一步一步迫不及待奔回去将忆然抱在怀里。
　　“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这里。”所有的隔阂都被挤开在了怀抱之外，晚月只抱着忆然，尽了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抱着，用了最深的呼吸去感觉忆然的气息。她曾经抛开了这些她喜欢的东西，如今再找回来，竟让她有了一种爱到快疯狂的程度。
　　忆然喜极而泣，也是在将近崩溃的时候突然得了释放，所受的委屈痛苦都跟着那些眼泪离去了，她不想再要那些，她只要有晚月，即便晚月真的只剩下不多的时日。

　　忆然始终都有把晚月的病记在心里，即便是此刻这样——所有难过痛苦都在与高兴感动拼命融合的时候。要高兴要激动的，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消化，忆然主动松开这个拥抱，让晚月尽快平静下来。晚月听话极了，自己站好之后便竭力用深呼吸来止泪。
　　一双眼通红，脸上也泛着红晕，两个人相视而笑，表情腼腆又害羞。脸上残留的泪，两人相互帮忙擦拭着，目光都聚集在对方脸上，不时就会交触到一起。四目交接时，晚月嘴角又勾勒出了让忆然熟悉的弧度，忆然却显得有点呆愣。

　　记得曾经一个盛夏，雨后初晴的时候，还在余家，忆然院子那个阁楼里。青蝶靠在阁楼那扇窗前，晒着从云层后透下来的薄光。忆然过去了，陪着她，靠着她。染着那一层光色，在青蝶眼里，忆然好美，而这样的美是属于她的，是因忆然而存在，而属于她的一切。
　　青蝶不禁倾身向忆然，自己有些胆怯，却还是吻了她。虽说自小在青楼里长大，青蝶见过的那些亲热画面不少，不过有些东西只靠眼见是不能明白到底应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楼里老鸨本打算着等她出阁那天教她男欢女爱之事，谁想她竟被忆然给赎了身。所以青蝶的吻，只如同她以眼所见的那样，仅是拉着忆然，四片唇瓣紧贴在了一起。
　　忆然作为大家闺秀，懂的自然不如青蝶。她当时懵了，知道青蝶在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发现了青蝶是大着胆子做了一件自己都不会的事情。于是忆然有些抱怨，抱怨青蝶封着她的嘴，让她连话都说不了。
　　心里头想着那点抱怨，忆然半眯着眼，张口就咬了青蝶一口。青蝶立刻躲开，也眯着眼，带着少少不友好地瞧着忆然，又一倾身过去咬了忆然一口。这就嬉戏了起来，在这嬉戏中，她们切实明白了什么叫做吻。

　　就像拥抱是身体最简单的结合那样，接吻便是唇舌间的相互纠缠。只是相隔了将近三年时间，曾经熟悉的感觉对现在来说，都像是第一次接触，带着生疏，并且羞怯。可是不变的，是那两颗因此而紧张和欢喜跳动的心，两张微热发烫的脸。
　　吻快要结束的时候，忆然还是咬了晚月一口，虽不疼，却还是让晚月放开了她。晚月微屈食指压着自己的唇，有点无奈又有点赖皮地对忆然笑着。她的笑自然打动了忆然，下一刻便被忆然拉进了屋里。
　　雨还下着，会说话的鹦鹉独自在自己栖息的架子上蹦跶，时而又啄些食来吃。它被放在这里，应着这灰天阴雨，显得可怜兮兮的。可是先前还在照顾它的忆然，后来也逗了逗它的晚月此时都没空搭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