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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纵云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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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饭毕天已尽黑。
夜风不寒,月华漫溢,情伤河水粼粼地泛着凄清的光,岚音的目光也楚楚济济的显得很动人。
“大师兄下午喝得烂醉,神智糊涂,说四师兄和你没有内力,丢了我们情伤谷的脸。还说过世的二师兄想要在师父面前邀功却反而误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可笑。四师兄气愤不过就约他在武场比武,结果反而被大师兄不小心用剑划破额角。大概事情就是这样了。”杜六道,“你也知道,四师兄一向最崇拜二师兄了,所以……不过大师兄也是一时醉话,不能当真的。”
“我知道,大师兄为人一向沉稳温和,我哥哥又是个沉不住气的,只是一时意外罢了。”岚音看着水中摇曳的玉盘,心绪一时变得复杂起来,“六子,谢谢你今晚来,今天我去山上采了好些槐花,过两日请你吃槐花糖。”
“真的啊!”杜六睁大眼睛,“哎哟岚师姐,我可盼你的槐花糖盼了整整一年呢,你说话要算话啊。”
“我贝岚音可没有骗人的习惯。”岚音晃晃手指。
杜六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收敛起面孔,严肃道:“嗯,大师兄说的那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师父已经骂过他了,你就不要再不开心了。”
“师父骂过了?”岚音微有些意外。
“是啊,师父把两位师兄都骂过了,还命令谷内从此之后任何人不许私自纵酒打架生事端。”
“哦,这样便好。”岚音轻轻点着头,若有所思。
情伤谷的夜晚分外寂静,几乎连虫鸣都很少听见,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远处的情伤河在无言流淌。
岚音实在是一丝困意也无,便把榻搬至窗下,推开窗,蜷在榻上看着明明灭灭的星河,万千种愁思刹时一起涌上心头。自己和哥哥自幼便被师父收养,也从来不知父母是谁,有时心里好奇问师父,师傅却说他也不知道,不知是真是假。接着问师父是如何知道他们是双胞胎的,师父却讳莫如深:“我也是很久以前听别人说的。”
说来好笑,在这世上无病无灾地活了都十几年了,居然连生身父母都不是知道是谁。而且自记事起,哥哥的左脚脚腕和自己的右脚脚腕处都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红色的火纹图案,明艳妖娆,喷薄欲燃。却不知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而从小到大最让自己费解的是无论怎么用功,自己和哥哥都不见有内力增长。真是的,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内力还去和武功最强的大师兄打架。
忽而想起曾听云奂湜说天下有这样一种人,体质殊异,天生无法修炼内力,但在其它领域内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为官的青云直上,务农的年年有余,经商的腰缠万贯,从医的起死回生,无论做什么都必成人上人,就是除了习武。难道,难道自己就属于这样罕见的人?
……
岚音拉回思绪,蓦然想到大师兄醉酒后的嘲笑,明明很在意却生生要装作不在意,不禁横生一种寄人篱下的悲凉。想着想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不过两三声又哀从中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哭吧,反正是在自己房里,也不会有人看到。泪一直掉,洇湿了裙衫,洇湿了心绪。人间的泪笑悲欢,天上的婵娟阴残,藏伏在幼弱少女的骨肉血脉中,久久,久久。
毕竟少年心里不容愁,一到深夜,岚音还是在哭泣中沉沉地睡了过去。什么身世,习武统统都抛在脑后,只甜甜地做起梦来。梦里,她在山上的古槐下偶遇了爹娘。岚音欢笑着奔过去,被爹爹一把抱起,揽在怀里。细细看去,爹是一个剑眉星目,威武飒爽的汉子,娘却是一个娇容若画的温柔美妇。他们带她去买全天下最漂亮的绸缎,裁全天下最漂亮的衫裙,吃全天下最好吃的美味,逛天下最繁华的街市。一路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福。
梦做到天将明的时候,忽而见到大师兄在路上拦住了他们一家三口,说要带她回情伤谷习武。她大哭大闹,死活不肯去,大师兄见状微微眯了眼,温和一笑:“你回头看看吧。”岚音闻言转身,却看到爹娘不知何时已变作两具骷髅,空洞的眼窝中还不住地往外淌着血,似是在冷冷地盯着她。岚音神色阴厉,眼神凄惶,一声尖叫直冲九霄……
岚音梦醒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云奂湜。
“你没事吧,刚才叫得跟女鬼一样。”云奂湜凝神看着岚音的眼睛。
岚音郁闷地翻个白眼,擦擦额上的虚汗,舔舔干裂的嘴唇:“做了噩梦而已。”
“窗户也不关就睡在这儿,你是不是想得病好偷个懒啊。”云奂湜嬉笑着一跃坐在桌子上。
“云师弟,师父昨天让我告诉你不要耍贫嘴。”萧昱篁把剑背在背后,缓缓踱步进来。
“我哪有。”云奂湜懒散地坐着,穿着青色云纹靴的脚自顾自地一翘一翘。
“师妹也该起床了,莫要误了练功的时辰。”萧昱篁像刚才梦里那般温和地笑了一下,岚音却条件反射般向后看去,脊背上寒毛纷纷起舞。
“是。”岚音揉着眼睛坐起身,忽然发现昨夜把眼睛哭肿了。岚音倒抽一口凉气,急忙道:“耍贫嘴的快去帮我打盆凉水来。”
“师妹是不是想要这个。”萧昱篁拧开剑柄,递在岚音面前。
岚音轻轻一瞥,只见中空的剑柄里盛着玉色的药膏,在晨光下静静泛着晶亮的柔光。岚音小心地伸指取了一点,轻轻敷在眼上,顿时觉得双目一片清润明澈。用指腹缓缓按揉,一股凉意从眼睛向周围弥漫开来,肿胀的地方似乎也缓缓消退下去。
“好舒服啊。”岚音闭着眼,摇头晃脑地赞叹道。
“这是我自制的凝霜露。师妹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萧昱篁把剑柄装回去,回头道:“云师弟,咱们走吧,让师妹先行洗漱。”
“那师妹这厢先谢过师兄了。”岚音睁开眼,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温暖。
“师兄,你就不该给她什么凝霜露,叫她天天哭,哭成丑八怪才好呢。”云奂湜扮个鬼脸,追着萧昱篁出房,留下身后兀自生气不已的岚音。
“丑八怪?你才丑八怪呢,眼睛下面黑不溜秋一颗痣,难看死了!”岚音一拳锤在桌子上,震得白瓷茶具叮铃哐啷作响。
待到走进武场,岚音看到几个师兄弟们早已围成半圈坐在场中的麻垫上,云戬和柳晴君坐在大家身后的太师椅上品茶。岚音见状,心道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师叔。”
岚音口中的师叔其实就是谷主之妻柳晴君,只是她生得一副怪脾气,不准弟子叫她师娘,只准叫师叔。
“岚音,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晚。”只听得师叔发话,语气严肃,颇带责备。
“弟子知错。只因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今晨觉得有些头痛,又咳嗽不止,就在房里多呆了一会儿。大师兄和三师兄都可以为我作证。”岚音目光闪烁,不敢抬头。
“哦。”柳晴君缓缓拈起碗盖拂了拂茶叶,抬头道:“篁儿,奂湜,她说的是否属实?”
“是。”云奂湜不假思索。
“不是。”萧昱篁面沉如水。
“到底是不是。”一旁云戬横起眉,似乎有些生气,威严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武厅里,震得众人耳朵微微发麻。
“是!”二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干脆利落。
云戬满意地点点头,道:“最恨有人跟我撒谎了,小孩子小小年纪就撒谎,长大还怎么得了。不过既然如此,那岚音就快坐下来练功罢。”
“是!师父。”岚音只觉得后背上沾满了冷汗。
待到坐下,岚音想起怀里还揣着奂湜昨日给她的《纵云术》,本想拿出来稍作修炼,但怎奈师父师叔的两道目光好若芒刺在背。岚音不敢有半点异动,只得对着早已熟习过的《清谷虚经》暗暗运气。结果却一如既往,提不起半点真气。岚音心下无奈,便偷偷向身旁云奂湜面前摊开的《纵云术》上瞄去。
云奂湜似是有所察觉,缓缓将那小薄册翻至首页。岚音欣喜万分,感激地看他一眼,连忙照着图册自行修炼。
半个时辰飞快过去,岚音却仍觉得丹田内空空如也,与从前无任何变化,顿时心下沮丧,面露惆怅之色。此刻,余光却忽然瞥到云奂湜正将目光向自己投来。岚音偏过头去,看见云奂湜薄薄的唇向上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向上是微翘的鼻子,再向上是杏核眼和眼角琥珀色的泪痣,眉细而俊逸,肤白皙莹洁,脸嘟嘟的像是年糕。他含笑眨眨眼,以示鼓励。
岚音呆呆地看着他,小声说:“喂,才发现你长得好像女孩子,皮肤好细啊。”
云奂湜先是一楞,脸立即绷紧,嘴一撇,不悦地别过头,伸手把小册子哗啦啦翻到后面。
岚音一脸愤然,心道:跟我耍什么少爷脾气,你以为你帮我说谎就了不起啊,不让我练我还不练了呢。谁稀罕。
正想着,却又看见云奂湜把书翻了回来,不过脸上依旧是一副臭表情。岚音见状,忽觉肚里好笑,继续照书用功。
几乎半个月,岚音都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修习着《纵云术》。岚音一直和云奂湜抱怨自己毫无进步,云奂湜却说自己大有精进,让岚音再坚持几日,静观其变。几日过后岚音又抱怨起来,云奂湜便又安慰她再练几日。几日复几日,岚音暗想:若不是有云奂湜的安慰,恐怕自己早就失了兴致,也不知这样无用的修炼究竟要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