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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五色槐 ...

  •   我是这样想的。再看和亲王时,不觉多了一丝异样。一个觊觎王座的人,究竟隐忍到什么地步,才能以伪善的面容示人,多年不露破绽?
      我暗嘱自己不要多心,但要我将王座传给和亲王的言论却在坊间流传开来,似那柳絮因风而起。
      和亲王不断下跪表忠心,“陛下,臣年事已高,还望陛下准臣辞官告老。”
      既然她这么讲,那我便顺水推舟,“既然王姨心意已决,放下俗务,觅个人间仙境安享晚年也是一桩美事。”
      我想起曾与清琦泛舟在那镜仙湖上,远处是层峦叠嶂,荻花飘扬。小船晃晃悠悠,在云雾缭绕中踯躅而行,撞碎了如镜的水面。我和清琦相依相偎,赤脚坐在船板上,天上的月是那样圆,可惜人终不能团圆。
      我突然有些伤感,“这镜仙湖倒是个好去处,不如寡人送给王姨做封地,我们姨甥((*^__^*)嘻嘻……巽络国“甥”字右边要写成女)两个叙旧也方便。”
      和亲王的脸色遽然一冷,充斥着无比的怨愤,却又稍纵即逝,很快变得恭顺谦卑。她俯身叩拜,一如往常,像一条忠诚的老狗,“多谢陛下体恤。”
      “体恤倒不尽然。”我呵呵笑道,斜睨着她那张瞬息万变的脸,装作视而不见,“只是湖边埋着几坛寡人与先王夫自酿的糙酒,想劳烦王姨照看。”

      提起清琦,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子慢慢割宰,生生地疼,很久都难以平复。
      清琦乃国师之子,自小便入王宫陪我戏耍,拉着我攀树爬墙,潜入万书阁读一些中土来的唐传奇。自目睹中土剑客将薰月击败,清琦叹为观止,说了句“男儿应当如此”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梦再也克制不住,便拜了那剑客为师,跟着他走南闯北。再见时,已是朗朗清俊,翩翩少年。
      清琦的死,说起来怪我。若不是七夕那晚喝醉,我将到现在都记不清面容的宫人误作是他,以致清琦拈酸吃醋,盛怒之下与潜入王宫的刺客死拼,他也不会被抹有剧毒的暗器毒害。
      清琦死后,我愧疚了三年,伤怀了三年,朝政也荒废了三年。未免我再荒唐下去,朝里的三大栋梁便想了个计谋,四处寻觅人间绝色,希望能有个代替清琦在我心中的地位。
      起初我是抗拒的,但后来却在其中品味到一种别样的乐趣。这个眼睛像清琦,这个耳朵像清琦,这个眉毛像清琦,这个走起路来像清琦,这个拿书的架势像清琦……其中最像清琦的清浅便被我当成是清琦的影子,只有表没有里的影子。
      为了寻找里子,我颇费了一番功夫。等到明白逝者已矣,我应该养好了伤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已经泥足深陷,对收集美男成瘾成癖。

      逸然亭外雨落纷纷,嗒嗒作响,半亩残荷在这青霭绸缪中隐隐乍现,颇有“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趣。
      和亲王跪在地上,变了变声音,“臣定会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所托。”
      我回过神来,望了望那迷茫天色,亦收起悲怆的心情,“王姨请放心,燕妹子我会替你照顾。”
      此话含有裹挟之意。但凡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无论忠奸,没几个会心甘情愿。和亲王再度惊愕,却只能咬着牙隐忍,“谢陛下。”
      雨停,送和亲王出宫。我留纮燕在宫中住了四五日,同吃同眠,又送了些稀奇的玩意儿给她。纮燕心软,终于按捺不住,“陛下……”
      知火候已到,我不由得扬起嘴角,“燕妹子想要什么尽管说,除了寡人的项上人头。”
      “陛下严重了……”纮燕为之动容,目光亟亟如火,似要将那双藏着心事的秋水明眸煮沸了熬成一锅芝麻白米粥。我以为纮燕会直抒胸臆,将我想知道的种种事情说出口,然而她却颔首低眉,略作愧疚地道:“陛下若有难言之事,还请示下。臣定为陛下排忧解难,肝脑涂地。”
      一个不负所托,一个肝脑涂地。听到与和亲王几乎相同的语气,我哑然失笑,道:“燕妹子,你回去吧。”
      纮燕噏动着嘴唇,“陛下不留臣做质子么?”
      我倒想留,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狗急了还要跳墙,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哪!我仰天长叹,这种事都是虚头,若不是为了善若的百年基业,我才懒得管我退位后的事。
      “陪寡人下盘棋吧。”
      我命宫人取了棋盘棋盒,放在逸然亭外不远的石桌上。头顶的五色槐开得正浓,缤纷的颜色,有点像出殡用的纸扎花。
      这棵五色槐还是清琦游历回来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有碗口粗了。

      下了三局,皆和。纮燕和我虽是表姐妹,但尊卑有序,她自然不敢与我相争;我亦不想显露真身,因此下得有些浑噩。
      不觉已是黄昏。此时倘若送她与和亲王团聚,脚程快的话,还能赶上吃晚饭。
      我重开了一局,命人在宫门口准备车马。等到棋将收尾的时候,有滴鸟粪不偏不倚落在棋盘上。
      我的心瞬时跟那鸟粪似的,咚地往下落,简直要摔碎。我连忙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小心揩掉粪便,又醮清水擦去残留的污迹。
      纮燕感慨:“陛下真是个长情的人。”
      心里有些酸胀,像是泡发了的豆子。我捏着那早已被手心暖热的棋子放回原位,抬头冲纮燕干干一笑,“这话已经很少有人对寡人说了。”
      这棋是清琦从中土带回来的。乌木盘,黑玉白石子。黑子湛湛如那玓瓅明目,白子皎皎似皓洁贝齿。一望,竟似清琦坐在我面前。
      很久以前,只要每日得空,我必和清琦下上一局。
      棋是他教我的,他也是唯一不会让我的人。我输,必会使尽招数,悔棋、偷子、搅棋盘,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又是恐吓。每每如此,清琦眉眼间总含着无尽的笑意,“堂堂一国之君行径却如市井无赖,成何体统。”
      而我则无所谓地表示,我要不无赖,你不早就跟那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回头了?那时的清琦总会呵着我的耳根,笑得比吹皱了的湖水还要荡漾,“我这肉包子不是早被你吃干抹净了么?”
      那时的我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以为能与清琦相守到地老天荒,孰料世事无常。

      头顶传来细碎的“咔咔”声,有树枝连带着两个年幼的宫人攸地往下落。眼看枝头将要砸在纮燕身上,我急忙推开她,一声惨叫,惊得众鸟乱飞。
      “陛下!”纮燕爬过来,惨淡着脸将树枝从我身上挪开,“御医!快传御医!”
      我摆手示意将那两个早吓得失了魂的小宫人送回去,忍痛折下一束花枝,“燕妹子可知这五色槐的来历?”
      据闻晋国正卿赵盾独揽大权,晋灵公夷皋遂生暗杀之心,派了刺客鉏麑。鉏麑不愿杀忠臣,又不愿违背君命,便撞死在了槐树上。那棵槐树受鉏麑精神所化,开出五色的花朵,因而有了五色槐的称呼。
      如今这局面何其相似,只是纮燕是不是鉏麑,且需要赌一赌。
      “陛下。”纮燕接过花枝,附身于地,郑重地叩拜,“若家母负了陛下,臣必……大义灭亲。”
      我将她扶起,叹息:“能劝王姨放弃争夺之心最好不过。”

      送纮燕出了宫门口。
      回到寝宫,清浅将那两个小宫人以及教养嬷嬷各自打赏之后,奉了碗汤药给我。伤处火烧火燎地疼,别说汤药,就连饭食也吃不下。
      “拿酒去!”我吊着胳膊,恹恹地挥手。
      “陛下,你得答应我少喝一点。”清浅低眉顺眼地提着要求,“而且,饮酒之前先将药吃了。”
      知他是为我好,我心怀感动,却故作难为地道:“寡人宁肯不吃酒,也不吃药。”
      清浅俯身行了个大礼,不紧不慢道:“陛下一日不吃药,那我就一日不吃饭。”说完便直起腰杆,一眼不眨地看我。
      这话本是我的软肋,奈何出自清浅嘴里,软趴趴的,实在不够气势。我哭笑不得,原想开玩笑说他目中有眼眵,却不由自主想起清琦来,间或开始细细品味清浅、清琦及那玄文云眉眼间的相似与不同之处,一个走神,便忘了此话。
      “国师可曾来过?”我怅怅然问道。没有旁人的提点,清浅万不会这样做。
      清浅点头,道:“国师让我转告陛下,如今天冷秋寒,烦请陛下出门前记得穿厚实点。”
      “这只老狐狸!”我笑骂,挥手打发,“顺便拿点芳糖过来。”
      芳糖是巽络国特产,用应季的花朵、饴糖、甘草、姜、蜂蜜等熬制而成。甜而不腻,气味芳香。因常切成方形,又作“方糖”讲。
      含了几颗,总算将药咽下。清浅拿了支筷子,从杯里蘸了些酒沾在我的唇上。
      我咂咂嘴,哭笑不得,“少太多了吧。”
      清浅又蘸了一滴,道:“御医说酒是穿肠毒药,能让陛下戒了最好不过。”
      呵气如兰,难得身旁有个体己的人。
      “戒酒之事日后再议。现在——”我打了个哈欠,昏昏然将他推倒,“睡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五色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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