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顾回

1、算计

　　此时正值清明时节，春日正好。
　　京城叶府。
　　二门前的檐下有座廊桥，穿过廊桥，花园以北的地方有一座小院，处于整个府中的最北端，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人过来。
　　这几日，因叶府老爷一个月前回乡祭祖，所以缺了男主人的叶府里也空旷了不少。
　　花园中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妇和粗使丫头正顶着太阳神情恹恹的干着活，还有几个偷着空坐在背阴的地方打个盹儿。
　　青石板铺就的道儿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花园中众人精神一振，正在打盹的一个妈妈被身旁的小丫头推醒。妈妈没有防备，一个激灵差点摔倒，刚要开口骂，就眼瞄见来人，连忙腆着脸迎了上去。
　　妈妈堆着谄媚的笑容，瞄了眼来人头上的发簪，脸上笑容更深，“呦，这不是云儿姑娘吗？听说姑娘您得了太太的恩典，放了大假？没想到几日不见，云儿姑娘是越来越漂亮了，想来三姑娘是离不了你的，如今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说完，还觉得自己说话颇有水平，掩着嘴咯咯直笑，腰上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云儿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客气的回了句话，“多谢桂妈妈惦记，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搅了，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桂妈妈只是个二等仆妇，管的就是这花园的洒扫。她一脸垂涎的望着那发鬓上的金簪，在心中盘算，定是这小蹄子在太太面前露了脸，才得了这金簪。
　　一想到这，她心中一片火热，王二家的说的对，光是从主子们指甲缝里流出来的那点东西，就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大鱼大肉。
　　桂妈妈想和云儿攀攀关系，让她也在太太露个脸，谁知云儿连停都没停下，这小贱人一定是怕我分了她太太的赏赐，桂妈妈愤恨的想。
　　她回头看看，谁料小丫头们都低着头，肩膀还一缩一缩，一看就知道这些小蹄子看了她笑话。
　　她涨着脸恼羞成怒，对着云儿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啐骂道，“呸！敢看不起老娘，活该只是个庶出姑娘跟前的丫头。”
　　随后又对着身边的丫头们撕扯上去，迁怒道：“我叫你们笑，老娘得罪不了她，还打不了你们……”
　　云儿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她进了院子，对着院子里跟她行礼的小丫头们点了点头，就直进了最大的厢房。
　　正是叶府三姑娘的的闺房，此时她家的三姑娘正端坐在榻上，安静的做着绣活。
　　云儿没有打扰她，接过小丫头沏好的茶，放在榻上的矮几上，然后退到一边立着。
　　也就小半刻的功夫，景容终于抬起了酸涩的脖子，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绣活。
　　云儿连忙上前，熟练的帮她按摩僵硬的脖子，景容舒服的喟叹的一声，“还是云儿的手艺好，以后没了你，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云儿瞬间红了眼眶，“姑娘，你真得要去那吃人的地方？”
　　景容喝了口茶，道：“云儿，你也清楚我在这府中的境况，离了府或许还有一拼的机会。”
　　“可是，你明明已经议了亲，为什么要让与四姑娘。她从小就跟你抢着争那，如今更是连未来的姑爷也抢了去？”
　　景容将茶盏用力一放，“好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说完她顿了下，然后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最心疼我不过的。然而，这事我们双方一日没有交换庚帖，那就是不能作数的。”
　　云儿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拭眼泪。
　　景容有些头疼，知道不把这事说清楚，这傻丫头是不会想明白，“云儿，于公子是进士出身，在京城也待了一年，但至今没有外放。而这时他就需要的是一个实力的岳家。我虽然是庶出，但好歹有个官居五品的父亲，所以我之于他是高攀。如今四妹看上他，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谁能带给他的利益多，高下立判。”
　　景容仰着脸问她，“难道你要让我嫁给这种人吗？”
　　云儿含着泪，瞪大了眼，听到景容的话，她连忙擦掉眼泪，摇头道：“姑娘做的对，这种见利忘义的人姑娘千万不能嫁给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幸灾乐祸道：“说来这种人和四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见利忘义，一个自私野蛮，看来他们以后的日子热闹了。”
　　“不过，四姑娘会来抢吗？”
　　景容抿着茶，神秘道：“放心，就算四妹没上当，于公子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好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云儿闻言立刻拔下头上的发簪，扁方的发簪。发簪平凡无奇，仅仅顶部嵌了朵鎏金芙蓉花，不过金灿灿的，显得有些庸俗。
　　云儿捏住芙蓉花拧了两下，发簪立刻成了两半，却原来发簪的内部是空心的，隐隐还能看见里面纸张的摸样。
　　云儿将里面的东西小心挑了出来，解开铺平对景容道：“姑娘，两个庄子大的八百两，小的四百五十两，一共卖了一千二百五十两。一千两我换成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其余的我都换成了小额的银票和散碎银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红着眼眶嘱咐道：“那个地方势力的很，有了这些银子打点，可以过得好一些。我可怜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被逼得往哪吃人的地方去……”说完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景容闻言鼻子也开始泛酸，毕竟云儿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对她好的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景容宽慰她一句，然后收起银票和银子，在云儿没有发现时，收到碧青里。
　　然后她转开话题，假意道：“好了，都快嫁人了，还哭鼻子。”
　　看着云儿脸上一片羞红，感叹道：“幸好，我离开后，你也能很快嫁人。不然我到了那里，还得时时惦记你。”
　　“姑娘就是心善。”说完云儿笑着摸了摸眼泪。
　　两人整理了情绪，又聊了会这几天的空缺。没一会儿，太太跟前的喜鹊就进来对景容福了福身，说太太请三姑娘过去。
　　景容下了塌，对云儿使了个眼色：来了！
　　云儿连忙上前帮景容整理衣服，然后退到她身后，紧随着她往王氏院子去。
　　进了院子，喜鹊主动掀了帘子，景容进了屋。云儿没有资格进去，就立在门口。一旁有小丫头连忙将她迎到一旁的耳房吃茶。云儿明白不让她等在门口是说明主子们有重要话要谈。她心中焦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和小丫头们叙话。
　　景容进了屋，在二门的门前停下，和往常一样隔着珠帘请安。
　　内室许久没有人开口，景容心中惴惴。以往王氏不待见她，只允许她隔着请安。而且请安后，就立马打发她出去，一点也不想和她同处一室。
　　虽然府里没有缺她吃喝，但下人因王氏的关系也没有给她过好脸色。
　　景容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大人年青时，想博个好出身再娶妻。可惜时不待他，刚考取功名就丁忧服丧。荒废了三年好不容易谋了个外放的差事，然后在上峰的保媒下娶了王氏。当年王氏还没有进门时，府里就有了两庶女。
　　两个庶女的亲娘是叶大人早年的通房，早已色衰，唯一能跟太太抗衡的就是后来在任上纳的姨娘柳氏。
　　柳氏也是个奇人，凭着光头司令也能和王氏叫板了三年，还同时有了身孕。
　　叶大人虽然浑了一点，但在内宅却坚持站在正室一方。
　　这也是王氏没有对柳氏动手的原因。
　　可惜后来柳氏听信庸医，炫耀自己怀的是儿子，一脚跌得早产，生下了景容就一命呜呼了。
　　叶大人见是个女儿就丢在一旁，王氏是因为对手去世，无法发泄到小孩身上，就把她扔到偏僻的院落眼不见为净。
　　再后来隔了半个月，王氏就生下了四姑娘。
　　“喜鹊，给三姑娘看座。”王氏叫唤道。
　　喜鹊引着景容进入内室，内室景容只来过几次，王氏端坐在榻上，一旁绣着并蒂莲湖色缎纹纱帐用金钩挂着，塌边的高脚小圆桌上摆着盆琼花，花大如盘，富贵俏丽，房间里还隐隐透着鲜花的清香
　　“三丫头可知我为什么找你来吗？”王氏看了眼景容，头上梳着两把小鬏，圆圆的脸蛋挤得眼睛细长，连她也看不上眼。
　　景容端起一贯的胆小怯弱，轻轻摇头，一想到里面的人看不见，连忙回道：“回太太，景容不知。”
　　太太看着她怯弱的样子，不禁摇头叹了叹气，也不知道她的决定对不对，这三丫头怎么一点也没遗传道她亲娘的泼辣。
　　这些年没有注意，竟然被奴才养成这么小家子气。
　　她拿起茶碗润了润喉，脑子里不住思量。虽然女儿不争气，但好歹也是亲生的，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
　　“前两年江南又是大水又是大旱，后来还差点出了瘟疫。陛下仁义，心忧百姓，特意推迟了选秀……”王氏顿了一下。
　　景容当然知道，叶大人熬了半辈子才是个五品官，虽然这五品听着不小，在一县一州也挺唬人。可惜回了京，就好像滴水入大海，这五品官连个浪花都没起。
　　就连选秀最低都是四品大员以上的女儿才能参选，其余小官皇商平民没有出彩的，进宫只能为奴为婢，如果没有被皇上看中或牺牲在宫廷斗争中，十年后就会大赦出宫。
　　十年后，景容才二十三岁。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年纪太大，但于她来说还很年轻。
　　她能熬过，但身为嫡女的景香却未必！
　　更何况在得知她最看不起的庶女现在能安安稳稳的出嫁，而她这个天之娇女却得熬成昨日黄花，她就越发恐惧，待那时人老珠黄还有谁能看得上她。
　　而这份委屈恐惧在看见未来姐夫斯文英俊的相貌时，达的到顶点。
　　景容非常肯定景香会大闹一场，虽然王氏不一定看得上于公子，但凭着王氏的爱女之心，她一定会让景香李代桃僵。
　　“昨日于老太太托媒人上府，谁知求的却是景香……”太太迟疑了会，还是开了口。
　　景容适时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悲哀。
　　“老太太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双方已经交换了庚帖。”
　　景容的脸上一片惨白，她慢慢低下头，点点眼泪滴落在绣着缠枝褚黄冬忍花的月牙白布鞋上。
　　太太像是没看到，一口气说道底：“我本想为你再找一门好的亲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朝廷竟然下旨选秀。”选秀之前是小选。
　　景容撇撇了嘴。
　　所以就让景香顶了我的亲事。
　　“你知道，这次小选我们府上达到适选年龄的只有你和景香，所以我和老太太决定送你进宫。”
　　王氏见景容只是低着头，也没有什么反应，又像是保证飞快补充道：“你放心，等你了出宫，我和老爷必会为你寻门好亲事！”
　　到时只剩高官小妾或继室的路子可选，景容在心里讽刺。
　　不过，她还是尽职的演朵受欺凌的小白花。
　　景容像是哀大于心死，低低道：“女儿没有意见，全凭老太太和太太做主。”
　　听见景容答应，王氏喜形于色，忙让她回去休息。并告诉她，这段时间景香不会去打扰她。景容在心里哼了哼，看来王氏对自己女儿的秉性到是了如指掌。
　　其实她哪里知道，王氏是怕女儿去炫耀，雪上加霜。有道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果景容一个想不开，一了百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景容知道了王氏的想法，肯定会在气的喷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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