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水木音

1、（一）

　　“古瑜，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考虑。”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没兴趣。”
　　我拨弄着吉他，听着外面的对话，心不在焉。
　　哼，有钱人就可以摆架子。难得一个到音乐学院进修的机会，居然轻描淡写一句“没兴趣”就推搪掉；我这种穷学生，大概八辈子也别想碰上这么一块馅饼。——这是当然的，人家学的是小提琴，古典，高雅。
　　我的吉他导师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回来。其实，他也算是个人才，撇开他那种攀权附贵的性格。他的吉他水平的确高，学院派的，屈从于一家小琴行教吉他，大概是那不讨好的性格使然。教音乐这碗饭，看来也吃得不容易。
　　“游飞，今天练到这里可以了。回去吧。”
　　我没有半点同情。被大少爷拒绝之后，竟草草打发我，这个人真会转嫁情绪。
　　“是，老师。那我先走了。”如果不是看中这里是同等教学质量中收费最低的琴行，我也不会青睐此处。
　　离开琴行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背着吉他，看天边流霞飞散，华光涟涟；看街灯店灯纷纷燃起，点亮一个城市的繁华。
　　一辆跑车从身后驶来，然后以和我相同的速度在我身边同行。正常的人都知道，驾车人的目标是我。所以我停下脚步，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行动。
　　“Hi，你也是美院的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那人摇下车窗，一脸友善的微笑。说话人正是古瑜。
　　我认识他，自然是因为他的家底——名导演古天成的独生子。事实上，古瑜这个名字在美术学院无人不晓，还因为他拥有优越的艺术天赋。
　　如果穷也能使人出名的话，他认识我也不奇怪。
　　“谢谢。”我欣然接受对方一番好意，拉开前门，坐上这辆名贵跑车。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请送我到La Seine。”我不客气，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十分随和，我亦不必拘泥。
　　古瑜笑了笑，驱车前行。
　　“La Seine是家不错的法国餐馆。你叫游飞吧？幸会。”
　　怎么说也是他在明，我在暗，古瑜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实在有点惊讶。不过，说不上是“受宠若惊”吧。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你好，古先生。”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反正，平时面对有钱的客人，也是称呼“先生”。
　　“哈哈哈，真有趣。你平时对同学也是这么称呼的吗？”古瑜笑得灿烂，“一场校友，何必见外？叫我‘古瑜’吧，‘小瑜’也可以。”
　　“哦。”我一时语塞。有趣？对有钱人来说，穷人的确很有趣。
　　古瑜大概是那种，希望放下架子，以平常心待人，然后常常绞尽脑汁也不明白与穷人之间“有什么区别”的阔少。天真至极。看来，他还没把中学政治课本吃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不是拜金主义者，但是，没有钱，什么闲情逸致也是空头支票。
　　这，就是生活。

　　车在La Seine门前停下。我简单道谢之后，直奔员工休息室，放好吉他，胡乱塞饱面包牛奶，换上侍应制服，恰好赶上夜班时间。
　　La Seine对员工要求很严，容不得迟到早退，除了懂英语还要懂法语。幸好曾经学过一些法语，老板看我形象还可以，所以得到一份侍应生的兼职。逢星期二、四、六下午6点到晚上10点30分上班，那是我没课的时间。高级餐馆的兼职，时薪尚算令人满意。当然，仅靠一份兼职不足以维持我的生活与昂贵的学费，所以我还有家教、代客泊车、派传单几份兼职。——难怪有人称我为兼职狂。
　　出到店面，吃了一惊。我看到古瑜坐在窗边一张桌子前，悠闲地喝着冰水。我看到古瑜的同时，古瑜也看到我，还微笑着对我招手。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就对我这个“有趣“的校友那么有兴趣？游飞啊游飞，你真是自作多情，人家大少爷怎会那么无聊？（心里话：其实大少爷才是最无聊的吧。）怎么说也是贵客，招呼他吧。
　　“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了。原来你是这里的侍应啊，我本来还打算请客。”古瑜眼中充满笑意。
　　真是脑袋缺根筋的家伙。
　　我笑脸迎上去，像招呼其他客人一样。是的，无论是谁，只要是客人，我必须尊重。
　　很快，我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与往常一样，点菜，送餐，结帐，收拾。
　　夜色迷蒙，霓虹闪烁。人们喜欢黑夜，因为黑夜可以麻醉思想，让人忘却现实，思想陷入无尽的自由发散。烛光荧荧的法国餐馆内，是融入黑夜的最佳场所，但我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因为我在工作。
　　古瑜坐在窗边，烛光映出一脸沉静的白，宛如一株兰花。我不知道他打算坐到什么时候，直至晚上九时半，他还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看书。
　　“灯光太暗，对眼睛有害。”我在收拾他身后那张桌子的时候说。
　　“操劳过度，对身体无益。”古瑜对道。
　　十点三十分，La Seine打烊。
　　餐馆门前，古瑜依然在等我。我会意地上了他的车。
　　“古瑜，你今天，是特意找我的？”
　　“游飞啊，你真是聪明。这都给你看出来。”
　　你做得这么明显，是人都看得出来。
　　古瑜依然笑得从容：“呵呵，我只是想看看，在我们级有点名气的游飞是个怎样的人。”
　　有点名气？是指穷得有点名气吗？
　　见我一脸迷惑，古瑜继续说道：“我听Lit Up说，我们级有个爱穿格子衬衫，带黑色粗匡眼镜的男生，吉他弹得不错，很有潜质，但就是不肯学Bass。”
　　原来是Lit Up的人。就Band队而言，那是不错的，他们有Band需要的激情。
　　“Bass的弹法，与古典吉他差太远，我天资不足，难以驾御。如果你想当Lit Up的说客，恕我无法成全。”我没有激情，音乐只是我的爱好，消遣之物，不是我的生命。即使没有音乐，我依然可以生存。
　　“不要误会，我不是Lit Up的成员，只是偶尔客串一下小提琴部分。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我仔细打量这位名导演的少爷，白色衬衣和着白皙的皮肤，总是一脸笑容。哎，你到底是不知世道艰难，还是已习惯游戏人生？
　　“交朋友是可以，先至声明，我游飞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我可是很会算计的，你不要后悔。”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自命清高的人，只是，我不是一个好人。古瑜，你故意跟我扯上关系，日后千万不要后悔。

　　我们在学校宿舍关门之前回来了。
　　回想起来，我的人缘不算差，但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甚至，连一个固定的死党也没有。是的，没有，一个都没有。
　　或者，是因为我不需要吧。生活上所有问题，都是我一个人解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习惯与他人分享或者分担内心深处的感受。
　　曾经有人对我说，游飞，你把自己的感情埋得太深。
　　是啊，埋得好深，深到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懂不懂投入感情。我真心在意过的人，大概只有母亲吧。母亲说过，一个人懂了爱，就会有恨。
　　像我这样，没有爱，也不会恨任何人，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