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花藤，流仙，牧神）SD倾海》荩轩

1、A~E

　　A cherry blossom rain
　　“春天的时候，来神奈川吧，这里有最温柔最美丽的樱花，风起的时候，它们总是窃窃私语，然后像一个个安眠的吻飘落在你的肩头，你的掌心。
　　请不要践踏这片土地，因为这里沉睡着很多很多樱花的灵魂，即使从枝头飘零，即使化作尘土，它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去，于是便有了这片芬芳的土地。
　　请你侧耳倾听，是不是有啜泣的声音，微风卷起这些纤细的精灵，为什么最终还是离它们而去？
　　即使死亡也要如此优雅宁静，即使坠落也不忘蹁跹飞舞，即使哭泣，天空也不过是下了一场缤纷的雨……”
　　神合上书，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花形。
　　“没有了？”花形问。
　　“没有了。”
　　“为什么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花形问。
　　“因为他们的爱情就像樱花，开的时候就注定陨落的命运了。”神答。
　　“哦，你不觉得如果是死亡把他们分开会更打动读者吗？”
　　“也许，但是那不真实。”
　　“这是小说啊，神，你是个作家，你就是要写生活之外的爱情啊。——而且他们越不幸读者就越受感动啊。”花形循循善诱。
　　“是吗？”神轻轻叹了口气，“真的是这样吗？”
　　他站起来，收拾书稿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你没有带伞吧？”花形问。
　　“打伞就辜负了这雨了。”神说。
　　然后推开咖啡屋的门，悠然地走在街上。
　　“大作家的思想真的很难懂啊。”花形望着神远去的背影，不无感叹地想。“不易接近，喜怒无常，兴起时一周一本新书，兴败时半月都不拿笔。”

　　神沿着海堤走了很久，神奈川的海，寂寞得像海边那只搁浅的渔船，翻滚的海咆哮的海愤怒的海在微风细雨里出奇的宁静，也因为这份宁静，更显得孤独。
　　神想你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汹涌澎湃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气势逼人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凶残可怖？你都假装了那么久了你以为你突然卸下凶狠的面具会有人相信你吗？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你的孤独你的寂寞吗？你既然要做强者就永远别让我看见你怯懦的一面——你难道不怕我像他们一样在你最脆弱的地方划上最深的伤口吗？
　　你太笨了。

　　“你是神吧？”很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神的思绪。
　　“你是谁？”
　　“啊，我叫藤真，藤真健司。”
　　“对不起，我见过你吗？我记不起来了。”
　　“没有，不过我见过你的，在我们的相册上——看你照片上的样子，才想不到你会这么高大。”
　　“哦。”
　　“我第一次来这里，你知道哪里有书店吗？可以带我去吗？”藤真的眼里闪着一种很特别的光芒，一种与他柔弱的外表不相称的霸道。——神有一瞬间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所以，他没有拒绝。
　　“路蛮远的，你要搭车吗？”
　　“不要，这样走很棒的，神奈川的海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大部分时候不是的，它今天很安静。”
　　“是吗？因为我吗？”藤真回过头得意得像个孩子。

　　“就是这里了。”神指给他。街角的书店最近正热销他的上一部小说，他不想走过去。
　　“我不会过马路，你好人做到底，陪我过去吧。”询问的语句命令的口吻。神最拒绝不来的一种说话方式。
　　这个人跟花形像两个极端，花形是出版社的编辑，专门负责他的书稿，每次来电话都要说神你的稿子不好再拖了吧，再给你一个星期，最后一个星期，你无论如何要写出来的，拜托了。这个人，天生好脾气吧，连凶都不会。
　　“神，你笑什么？”藤真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不会过马路怎么在城市里生活呢？”
　　“因为我平常都是坐车的呀。”藤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我最讨厌这个川祭了，每本书都热卖。”神在他手上看了一眼，是他的书。
　　书名是《假面之海》，那是神的处女作，那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每天背着厚厚的书稿在各大出版社奔走，没有人看好这个悲剧——除了花形——所以到现在，他的书稿际墙桓ㄐ蔚模蛭勒庋谋嗉芏嘧髡咭槐沧右灿霾坏揭桓觥?
　　“喂，你怎么了？”藤真叫他，“你很喜欢发呆呀。”
　　“是，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有发呆比别人专心。”
　　“切，怎么会有人跟牧一样的爱好。”
　　“牧？！”

　　B encounter
　　下着雨，花形站在门里，藤真站在门外。
　　然后花形说，很抱歉，你不能进来。

　　藤真呆了一会，然后有一点迟疑有一点羞怯地说，对不起，不过我根本不想进去，我只想在你家的屋檐下避避雨，刚才不小心按到了门铃，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了，告辞了。
　　然后他背起一个大大的背包，默默地往雨里走。

　　藤真最近经常梦到这个情景，有的时候，花形穿着藏青色的和服，有的时候是灰色的西装，有的时候他身后朦胧的背景里会有一个女子柔媚的笑，而他，就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又走入雨里，雨水落在脸上有咸涩的香味。
　　梦得太多，他有时候都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梦还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很多很多次，早晨的时候枕巾上会有一种温润的气味，然而，他还是笑着醒来。

　　花形在回东京之前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下垂死挣扎，他去了神的家，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服他不要太认真，偶尔写一点完美的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好是不是？——他在心里演练的时候都是用的商量的口气，他不习惯命令人。
　　神的房子在海边，从二楼的阳台上可以俯看整片海域，春天海鸟飞回来，夏天海滩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游人，秋天有满载的渔船，冬天的海最吸引他，那种狂暴的怒涛好像随时要将他压倒。这种时候他总是异常的兴奋，因为海的暴怒海的烦躁海的报复都奈何不了他——他早已不是个弱者了。
　　早就不是了。

　　“神，神你在不在？”院门开着，花形在院子里喊。
　　这回，没有下雨，花形站在门外，藤真站在门里。
　　藤真的手里拿着一根大葱，腰间系着围裙，本来就细的腰乍看之下更显纤巧。

　　花形呆了一下，对不起，我好像走错了。
　　“是花形吗？”神从玄关走出来，“你今天不是要回东京的吗？”
　　“嗯，临走之前想跟你确定一下小说的情节。”
　　“啊，那进来吧，我们去书房，”神转过头向藤真道，“麻烦你了，藤真。”
　　“茶还是咖啡？”藤真问。
　　“咖啡吧。”神头也不回。

　　厨房里飘荡着咖啡迷朦的香，柔滑，细腻，苦涩……
　　“这两天好像要降温了，手都拿不住笔……”神抱歉地笑，“中学时打篮球留下的老毛病。”
　　“是吗？你打什么位置？”
　　“我啊……啊，咖啡！”神冲进厨房的时候，藤真倒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在地板上蔓延。
　　“会烫伤的！”花形眼疾手快地扶起藤真，“神，叫医生。——拿毯子来。”
　　“好。”
　　神打了电话，抱着一床棉被出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毯子在哪里，藤真这两天在整理房间。”
　　“一样的。”
　　“他，还好吧？”
　　“可能是低血糖吧，还有点感冒。”
　　“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注意到……”
　　“不是你的错，他一向爱逞强。”
　　“一向？”
　　“神先生在吗？”门外有人在喊，然后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是赤木医生，刚才接到电话，好像有人昏倒了。”
　　“哦，是他。”神站起来说。
　　赤木医生给藤真做检查的时候，神觉得那场景似曾相识，“是心肌炎吗？”
　　“不是，只是感冒而已，你们不用担心。”赤木站起来说，“但是我建议你们还是带他到大医院彻底地检查，他的身体很弱。”
　　赤木留了两种药下来，“最好是不吃，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请马上通知我。”
　　“医生，他什么时候会醒？”花形问。
　　“睡足了自然就会醒的，他有点疲劳过度了。——告辞了。”

　　C nightmare
　　“我为什么要回东京？”藤真醒来的第一句话。
　　“因为你要详细地检查。”
　　“我讨厌医院。”
　　“难道你不想早一点恢复健康吗？”
　　“我很健康。”
　　“健康的人不会躺在厨房不起来的。”
　　“那么你送我去东京吧。”
　　“不行，我还要赶稿。”
　　“你有欠很多稿吗？——喂，”藤真转向花形，“他欠你多少稿？”
　　“呃……”花形今天一直没有说过话，他看了看神。
　　“你看他干什么，他脸上有稿子吗？”
　　“有，很多。”
　　“你再说一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欠你们多少稿？”藤真瞪着花形，眼睛里有深深的不信任。
　　“你才刚刚醒，病都没好全，多休息，其他事不要想那么多。”神强硬地把他按在床上，“花形，我去做晚饭，你看着他。”
　　“喂，你怎么不说话？”藤真抱着被子，依然瞪着花形。
　　“你快躺下吧，已经感冒了……”
　　“那又如何，反正我是活不长的。”
　　“你说的什么话？”
　　“你不信吗？”
　　“信。”花形想了一会答，“你很想神陪你去东京吗？”
　　“你能说服他？”藤真从被子里坐起来。
　　“哎哎哎，我说你，你怎么越来越离谱了，”花形走过去帮他盖被子，冷不防压到了藤真的身上。
　　柔滑，细腻，甜蜜，馥郁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眩晕——他像弹簧一样跳开，“我去看看晚饭怎么样了。”

　　“在车上也要好好休息，到东京给我电话——花形，拜托你了。”神站在站台上，目送两人上车。
　　“神，记得来东京看我。”藤真说。
　　“神，不要又拖稿。”花形说。
　　“好，不好。”神笑。
　　坐在座位上，藤真贴在玻璃上跟神说话，每一个音都拖得长长的，让神看他的口型。他说“牧——绅——一——”的时候新干线载着┓沙鄱ィ癫恢捞僬嫦胨凳裁础?
　　他想起藤真见面时跟他说过的话“我见过你的，在我们的相册上”——“我们？你和牧绅一吗？”
　　他站在那里，骤降的气温，新干线运行带起的气流，神宗一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藤真问花形。
　　“算是吧。”
　　“一年前我出车祸——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们是什么关系？”
　　“有几面之缘吧，你是职业赛车手，大家都认识你。”
　　“那你呢？”
　　“出版社编辑。”
　　“之前呢？”
　　“学生。”
　　“学什么的？”
　　“哲学。”
　　“哲学？！”藤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是不像——你也不像赛车手啊。”
　　“那是因为我病了很久身体大不如前了呀。”
　　“不是的，你以前也不像。”——然后花形突然脸色苍白地住了口。
　　在后来的几个小时里，无论藤真怎么问他，他都没有再说话。

　　神坐在出租车里看窗外下得很大的雨，天气很冷，他突然很想躲到被子里。——被子里也不见得安全吧。
　　“你很害羞啊。可是只要我想我还是可以看你的啊。”那个人曾经那么说过。
　　那个人曾经用最原始也最残忍的方法羞辱过他。
　　那个人从来都不会顾及他人，他在权力的中心长大，他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
　　神发誓他要永远记得那些黑色的日子，更记得那个扬眉吐气的早晨。
　　那个人从巴黎回来，行李还没有推进房间，就走上来，一脸坏笑。
　　他说：“你一定想我了吧。”询问的句子命令的口吻。
　　他说：“是的，想你快点回来——因为我已经搬出去了，我是来辞行的。——希望永远也不要见到你。”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声色俱厉，铁骨铮铮。
　　他的表情很奇怪，不仅仅是惊讶，也不仅仅是愤怒，好像还有什么，但是对神而言都不重要了，因为他自由了！
　　可是自由了又怎么样呢，他依然惧怕黑夜惧怕霓虹甚至惧怕整座东京城，他留在他身上的伤痕总有一天会痊愈，但是那些留在他心上的烙印却每一夜每一夜折磨着他夜不能寐。
　　没想到藤真也是一样，当他在清冷的月光中惊醒，却看到藤真坐在阳台上发呆，原来他并不是孤独的个体。——然而现在，藤真却还是要回到那座城市，那个物欲横流的都市。

　　藤真说我常常做同一个恶梦，虽然我都已经知道是梦了，但是每次都还是要流泪。
　　神说多好啊至少在梦里你已经清醒了说明你已经不怕了，可是我的恶梦每天都不一样就好像我的夜晚停滞在某个时刻上永远也不会前进了——那些梦那么逼真那么清晰比我白天看到的更真实更完整更深刻我常常被胃里翻腾的痛痛醒，梦是痛的，醒也是痛的，只有在我写字的时候我可以忘记这一切可是我是那么嫉妒书中的男男女女，因为我连爱的能力被爱的权利都被那些梦消耗殆尽，所以我不要他们美满幸福，因为我们都一样要面对这么无奈的人生。
　　藤真呆呆地看着神他说神你不能这样你应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像我这样你应该去和女孩子搭讪去酒吧去周游世界，要不然你会把自己逼疯的。
　　是吗？神看着阳台外寂静的海，在我觉得最安全的地方我都无法安然入梦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给我安慰的？
　　那么你应该回东京去，去面对你一直都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的人，面对你一直想要忘掉的记忆，如果你从不曾好好记住，你永远也不能彻彻底底忘记。
　　藤真，是这样的吗？那么你呢？你有没有一个想要彻彻底底忘记却时时刻刻想起的人呢？真羡慕你，你已经忘记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藤真激动得站起来他说大脑机能的损伤虽然使我记不起那些往事，但是我却不得不每天在梦里面对心底的疑惑，那个人是谁？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我的心都会这么这么的痛？！
　　想要忘记的人却偏偏记得每个细节，想要记起的人却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多讽刺。是不是执笔书写我们命运的人也一样有着不幸的命运？

　　午夜的时候接到花形的第二通电话，电话那头的花形声音急切：“神，我们社长把出版社卖掉了，你的书大概要晚一点出了。”花形，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别人？“神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争取的尽量不延误出版。”
　　“花形，谢谢你。我没关系的，你自己当心一点，如果你不在出版社干了麻烦你通知我。”
　　“你放心，即使我不干了也不能让他们亏待你。”
　　“花形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干了我就不写了。——花形，花形你有在听吗？”
　　“有，神，有的，谢谢你，神……很晚了，不耽误你休息。”神听到电话那头有点呜咽的声音。
　　神轻轻说“没什么，应该的。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神放下电话，今天晚上，海很不安静，仿佛有什么事就要发生，是什么事？

　　D Tokyo
　　东京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只是不适合我。坐在火车上，神想。神要去东京，因为翔阳出版社的问题，神想起藤真那一夜说的话，有一种宿命的感叹。
　　花形没有来接他，倒是藤真派了个叫伊藤的男人来。藤真在电话里说，我现在住在海南株式会社的社长府邸，这里我说的不算所以只好委屈你住我以前的公寓了。
　　神不知道藤真对他和牧绅一的事知道多少，但是从他谈起牧绅一的口气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也许比他更甚——因为藤真噩梦里的人不是牧绅一，所以，在他身边，藤真不是不快乐的。
　　山珍海味，宝马香车，很多人都觉得神是赚到了——以一个男宠一样的身份站在牧绅一的身边，谁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价，比如自由，比如尊严，比如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
　　神站在车站的出口，抬头仰望东京的天空，这座不眠的城市在每夜都拥有怎样的梦境？

　　花形是在通宵酒馆里被神找到的，神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到这样的地方来了——神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作家，然而天天加班的上班族是没有时间创作的，但是他也是人，也要一食裹腹一衣蔽体一檐遮风雨——他只是客串性质，从来不跟女客出去——这是不是洁身自好呢？神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如果真的洁身自好为什么我还要到这种地方来讨生活？
　　每当神被自己问住的时候他就不敢往深里想，他怕想得太多了他会像很多同事那样信仰崩溃，他们吸毒堕落，酗酒闹事，短短一年，神目睹了七个人在他身边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然后有一天，厄运之眼在东京闪烁的霓虹摇曳的烛光中瞥见了在尘嚣中偷生的他，然后有一个男人走进了这家只接待女客的酒吧，再然后……
　　花形醉了，神没有见过喝醉的花形，应该说没有人见过，花形的酒量可以用深不见底来形容，连神奈川陵南大酒店那个海量大厨也不是他的对手。花形喝倒了陵南酒店的经理以后鱼住才粉墨登场的，虽然田岗经理的酒量不大，但鱼住还是算占到便宜的了。
　　然而今天，花形醉了。

　　神打电话给藤真的时候藤真和牧在比腕力，输一场脱一件衣服，神说我在哪里哪里把花形找到了他喝醉了我把他也带回你的公寓了没有问题吧？
　　藤真愣了一下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请你不要告诉他那是我的公寓。
　　藤真发愣的时候牧趁势压倒了他。
　　然后牧兴奋的说哈哈我赢了我赢了藤真你这次输什么给我？你再脱就什么都没有了。
　　藤真白了他一眼你小声一点是神……
　　突然电话两头都变得很沉默，神觉得他可以听到牧府那座古董钟钟摆晃动的声音，很多个夜晚他就这么睁着眼听着那机械的声音到天明……
　　然后神说很晚了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晚安。
　　藤真也说神，那晚安了你刚刚下火车一定很累早点休息，藤真又说其实我和牧是同……
　　神已经把电话挂了。
　　藤真在电话这边还是把“母异父的兄弟”几个字说完了，但是神听不到了。
　　牧说你说“兄弟”不就好了为什么前面还要加那么多修饰语。
　　兄弟有很多种的我这是强调我们的亲缘关系。藤真反驳。
　　如果我们长得像一些也许他就不会误会了。
　　那是你从小吃得太好未老先衰了，藤真心想就是神不误会又怎么样呢，人家现在恨你都恨到骨头里去了。

　　后来他们并肩躺在三米宽三米长的大床上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
　　牧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某个夜晚他站在一片灯红酒绿里竟然看到一双依然清澈闪着光芒的眼睛，在这个迷离的世界里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清醒这样干净的眼睛？这里本应该充斥着呛人的烟味，呕吐物的阵阵酸腐，即使有还没合上的眼睑，也应该是双布满血丝的醉眼或者混杂着刺鼻的下等香水味的妖瞳，然而他真的看到了淡褐色的翦水双瞳——无论是皮肤还是肌肉抑或秀发都会在岁月的雕蚀中松弛萎缩脱落，唯有这双眼睛会一直美丽下去……
　　藤真在想他进入海南高层以后做的第一个决策：收购翔阳出版社。
　　他想起他那天走进出版社大门时花形的表情，他说很抱歉你以后不能进来了——因为从今天起你不是翔阳的员工了——不过你要是求我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泛起一种战栗的快意，藤真很平静地看着这个在梦里将自己拒之门外的男人。
　　对不起，我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花形出奇的平静，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说那份工作对我很重要不过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做人是要有骨气的——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是我会，因为那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花形走出去的时候藤真想起在神的家他睡过的那张大床，还有每天起床时都会有点温润的枕巾……

　　E imbroglio
　　藤真的公寓并不大，神实在看不出那张床可以摆得下两个190公分左右的男人。他坐在花形的身边，花形除掉眼镜的脸凭添几分刚毅，线条很硬，但触手却很温暖，很柔和。
　　神说，花形，你怎么也这么伤心呢？不就是失业吗？我可以把书给你全权代理的呀，这样你还怕找不到工作吗？
　　神说，花形，我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就在刚才，他和藤真在一起，我离开了并没有让他不快乐。
　　神说，花形，你有没有每天每天都梦见同一个人？
　　神说，花形，你有没有爱上过谁？有没有被谁爱过？你有没有试过同时爱一个人但是又恨着他？
　　神说，花形，天快亮了，你不想看看东京的早晨吗？东京也是看得到海的吧，不过这里的海怎么跟神奈川的比呢？海，就要像他那样霸气，那样不可理喻，那样无理取闹。
　　神说，花形，请你抱紧我……

　　高层建筑的采光很好，阳光先是没有遮挡地流泻到两人光滑的皮肤上，地上，纷乱的衣服上，然后如水银泻地一般充溢着整个房间，屋子里有甜腥的香气，淡淡的，像花形永远都有点疲惫的笑容，像神笔下那条微风樱雨的小巷，通往未知的世界……
　　“早？”花形很自然地拍拍偎依在身边的人，只有一次，那个雨天——但是在以后很多很多个早晨当花形独自一人醒来的时候他还是会忆起那柔滑，细腻，甜蜜，馥郁的气息。
　　他其实并不是醉，他只是想找一种方法忘记自己的心碎，他听见神拿着电话低声交谈，也听见神在他耳边那些絮语，如果宿醉不能带来安宁，那么至少在这一刻相互确定一下自己不是唯一孤单的人，确定一下世上还有同样不幸的人是不是会好一点？

　　这一次，
　　阳光普照，花形站在门里，藤真也站在门里。
　　花形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藤真说：“是啊，我怎么又会在这里？早知道门里是这样的景象，我又何必苦于不入？”他转向还躺在床上的神，“我只是来把昨晚在电话里没有说完的话说完——牧说他不希望你误会我和他——我和他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说我到底是来晚了还是来早了啊？”
　　“藤真——”神叫住他，“真的是这样吗？”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他为了你差点把整个海南都放弃了，你这个傻瓜！”
　　阳光穿过卧室的门一直照到玄关处，照在花形和神散乱的鞋上——四只鞋歪歪扭扭地交叠在一起，投下形状诡异的影子，像魔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