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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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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艾伦·托马斯瓜分了纸袋里的食物,他用筷子的手法非常熟练,我就不行,只能勉强抓住这两根细根子,为此还被艾伦·托马斯嘲笑我是教堂里的神父,正手握十字架讨伐附身在宫爆鸡丁里的恶魔。
我靠在沙发上没搭理他,填饱肚子之后,他开始和我探讨人生。他说起他在非洲食人部落里的冒险,我听了个开头,立即给自己灌下半瓶伏特加。太好了,我终于听不到艾伦·托马斯的声音了。
我枕着沙发扶手佯装认真聆听,时不时点一下头,或是问一句“然后呢”,事实上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上下动着。到后来,我感觉自己顺着他的话问了些什么,可我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想我是把自己灌醉了。
艾伦·托马斯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他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灰色圆点。这圆点在天地间跳跃,成了颗有弹性的塑料珠子,活蹦乱跳的,一刻不肯停歇。他跳啊跳,跳啊跳,飞过天边的彩虹,天知道这条彩虹又是从哪里来的。他落到碧绿的草地上,长出了耳朵和棕色的体毛,他成了头鹿,在原野间奔跑。他跑啊跑,跑啊跑,跑过了草原,跑进了非洲,跑进了那一望无际的黄沙地里,跑进了食人族的部落里。然后,毫无疑问的,他被他们吃了!
可被吃了的艾伦·托马斯还是不老实,他从别人的排泄物里钻了出来,他又成了颗灰色的珠子。他继续着他跳跃的人生,他跳着跳着成了初生的婴儿,眼睛很蓝很蓝,与天空连成了一片,化作壮阔的大海。
大海掀起巨大的波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快醒醒。”的呼唤。
我费劲地揉开眼,拍了两下脸颊,试图和我面前这位在地板上投下浓黑阴影的私家侦探说上几句话。一定是那瓶伏特加在作怪,喉咙里火烧似的发不出声音,我清了好一会儿嗓子才对艾伦·托马斯说出句完整的句子:“你能滚开些,别离我这么近吗?”
“你别才睡醒就发脾气,要吃早餐吗?”艾伦·托马斯推了我一把,我重新靠到了沙发上,适应着眼前的强光。
这满屋子的白光比警局审讯室里的灯光还要刺眼。
“现在几点?”
怎么已经要吃早餐了?
“凌晨四点。”
该死的,我才睡了多久?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在凌晨四点吃早餐?”我按摩着太阳穴,站起身。
“有什么问题吗?”艾伦·托马斯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两颗鸡蛋。我走到厨房喝了两大杯水,这才觉得真正清醒过来。艾伦·托马斯看了眼手表,对我说:“你还有时间,可以去洗把脸,我那儿还有漱口水。”
“你有牙膏吗?”
“有,可是我不常用,就在镜子后面的柜子里。”艾伦·托马斯指着浴缸的方向说道。
我刷牙的时候,艾伦·托马斯端着他香喷喷的荷包蛋走了过来,我让他滚远些,他还嬉皮笑脸一屁股坐到了抽水马桶上。
“我们该出发了。”他说。
“出发去哪里?”
他又说“我们”!!该死的!!
“先去路德维希先生家,再去医院。”他像是指挥作战的军官,朝我这个低等兵发出简明扼要的指示。
“我们没必要在一起行动。”我用冷水洗了两把脸,抬起头时从镜子里看到了坐在马桶上津津有味的吃着荷包蛋的艾伦·托马斯。
我想到我以前看的一部恐怖电影,在深夜的破旧电影院里,脱光衣服的情侣在我身边酣睡,银幕上一艘游船遭遇了神秘海怪,它拽下甲板上的船员,拖出驾驶舱里的船长,就连在厕所里拉屎的游客都被它从马桶里伸出的触手拉进了马桶。
“你认识去路德维希先生家的路吧?”
“我说过了,我们没必要一起行动。”我又重复了一遍,可艾伦·托马斯却说,“你把我的腿弄伤了,我需要一根拐杖。”
谁来给他脑袋来一枪,他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按捺住想要拔枪射穿他脑袋的冲动,又朝自己脸上扑了几把冷水。我得冷静下来,和艾伦·托马斯一起行动其实并没什么坏处。他有他的信息网,消息灵通,而且如果亚当·托马斯真是他哥哥的话,必要时还能获得警方的支援。
比起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和艾伦·托马斯一起寻找犯人和钻石显然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好吧。”我拿毛巾擦干净脸,转身面向他伸出左手,“合作愉快。”
艾伦·托马斯没和我握手,他给我来了个贴面礼。他声称自己拥有意大利血统,在他们那儿,和人谈成一桩买卖都得行贴面礼。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决定再洗一次脸。
我们重新回到地上时,看门的神父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已经醒了,他看上去精神挺好,满面红光的,我想这多半是因为他手里捏着的《花花公子》。神父塞给艾伦·托马斯一把车钥匙,说汽车已经准备好,停在了外面。
我们走到教堂外面,神父合上了木门,不一会儿连门缝中漏出的烛光都消失了。艾伦·托马斯的脚受伤了,开车的任务顺理成章落到了我身上。我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好奇问他,“你就没有像本田,丰田那样普通的街车?”
“这辆也是街车,街上很多人都开。”艾伦·托马斯摸着车顶,再度向我亮出他那名为“无知”的武器。
“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我们开这辆车在这个时间在街上走会不会太招摇了些?”我原本还想和他再解释路德维系先生家附近就有个黑车窝点,他这宝马开进去包准会被人撬走。但是艾伦·托马斯脸上的费解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他和他的535i都他妈见鬼去吧!这该死的阔少爷,我真该让他付我陪护的工钱,我给他小腿上绑了个多他妈好看的蝴蝶结!
艾伦·托马斯慢吞吞的挪上了车,他把座位向后调了不少,整个人都躺了下来。
他干吗不滚到后座去把他那条该死的腿放平?
“从这里开到路德维希家有多远?”艾伦·托马斯问道。
“你想从第六街绕过去还是直接走高速?”
“随便你,反正是你开车,我无所谓。”艾伦·托马斯掏出手机,他似乎是在玩游戏,对话和枪击的声音非常清晰,该死的,他在玩僵尸游戏!!
我让他把声音调低些,这玩意儿实在让人听着心烦。他开始对我进行 “忧患意识”的普及和说教,要不是我现在正在开车,我向上帝发誓,向所有天使和魔鬼发誓,我一定会掐着他脖子直到他再也没法说出“僵尸”这个单词。
我试着不去理会他和他的僵尸游戏,我给自己来了点电台音乐,24小时不间断播放音乐的电台真是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这个不好听。”艾伦·托马斯手倒挺快,一听到不合自己心意的歌立马按下了唱片播放的按钮。他听让人昏昏欲睡的钢琴曲,还和我吹嘘这是他自己弹的。
我瞥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好吧,这其实是我哥弹的,你们的司法局长。”
我缺乏对高雅艺术的审美,说真的,这要命的催眠曲是出自他手还是他哥的杰作我一点也不关心。趁我还没被睡意打败前,我换了下一首,艾伦·托马斯还嚷嚷着抱怨我没有品味。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踢你下车?”
“迪兰,你别总这么紧张,放松些。”
我的恐吓换来了艾伦·托马斯的调侃,“你该试着笑一笑,别总绷着脸,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像一样。”
我朝他笑了笑,“不如我们换个话题,聊聊我们眼前的危机吧。”
“我们不是正在聊吗?”
他眼前的危机是他哥的钢琴曲还是复活岛节上的石像?
“我的意思是说说你现在掌握到的关于钻石的信息。”我尽量表现的诚恳,谦卑,放缓语速轻声询问他,“托马斯先生,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你觉得钻石现在是在谁手上?”
“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艾伦·托马斯停顿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一定不在我和你的手上。”
他相信僵尸危机,却不相信我真会把他一脚踹下车,多乐观的人啊。
我又朝他笑了笑,“是的,我也坚信钻石一定不在我和你的手上,那么强尼呢?”
“放心吧,他现在也在找钻石。”
我没和他提在路德维希家里发现了东城坦克的大麻这事,既然他不想对我坦诚交代,我对他隐瞒也是合情合理。
“你想去路德维希先生家找什么?”我问他。
“找钻石。”
我把车门锁打开了,已经做好踢他下车的准备。
“我的意思是,找能找到钻石的线索。”艾伦·托马斯补充道。
“那里没什么线索。”
“嘿,我可是专业的!”艾伦·托马斯发出不满的埋怨。
让他的专业见鬼去吧!!
“下车。”我把车停在路边,示意他赶紧下去。
“就算现在驾驶权在的手上可这是我的车,迪兰你得搞清楚……”
在他还没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前,我适时打断他:“我们到了。”
我好心地给艾伦·托马斯的宝马车上了锁,临行前还特意摸了一把车盖。这可怜的德国宝贝儿,等我们下楼时一定已经被人侵犯,拖入贼窝。
“你喜欢我这辆车?”艾伦·托马斯瘸着一条腿,比出大拇指指着他的车说,“要是我们下楼时它还在这儿,我就把它送你。”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他是在拍汤姆克鲁斯的新电影《不可能的任务4》吗?
我带着他往路德维希居住的公寓楼下走去,盘算着直逼负值的的几率对他说道:“好的,如果它还在的话。”
路德维希先生住的是老式公寓楼,最高六层的建筑,外墙的褐色油漆已经开始剥落,每家每户的窗台上都筑着防盗的铁栏。这样的公寓楼在这条街上比比皆是,像艾伦·托马斯这种大少爷,显然是不能理解防盗铁栏这玩意儿。爬楼梯时他以“防盗铁栏是否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为议论中心说了一路,我懒得和他解释,我这人常犯懒,必须得承认,这不是个好习惯。但是身边太多像强尼——我指的是在脱下他沾满狗屎的猪皮前的那个强尼,还有艾伦·托马斯这样的人,面对他们时我不得不在“将他们引向正确的道路”和“随他们蠢到天边去”这两者中作出选择,通常情况下,我想,每一个正常人都会犯懒的选择后者,这大概是我最近越来越懒得和人说理的原因。
“你有钥匙吗?”走到第五层时艾伦·托马斯忽然问我。
“没有。”我走在他前面,一点都不想回头看他,我告诉他我们可以撬锁进去,我早上,准确地说,是昨天早上才干过这事。
“那就好。”艾伦·托马斯重重舒出口气,他赶到我前面踏上了第六层的水泥地。
“天呐,一定是这里了。”他站在路德维希先生家门前发出惊叹。
“哇哦,托马斯先生您真聪明,一下就猜中了路德维希先生住在哪间。”我朝他喝彩,恭喜他。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哪里是路德维希的家。”他指着他面前被贴上黄色警示封条的木门和对面人家的铁门说,“警察比我们先到。”
这他妈是废话,简直可以和他的人一起打包扔进垃圾回收站里。
叱诧风云的弗朗尼先生死了,我和艾伦·托马斯的逃亡还引起了街上骚乱,警方一定也已经知道了他的死亡。目前与弗朗尼先生有最深利益纠葛的就是私吞他钻石的路德维希先生,况且他们还有在跟进钻石劫案,要发现路德维希先生的尸体,赶在我们前面来到现场实在不难。
这回艾伦·托马斯那个消息灵通的朋友怎么没提前和他说这事。
“门还是上了锁。”艾伦·托马斯戴上手套转了两下门把手。
“要不然等街坊四邻来把他家里搬空吗?”我推开他,从裤袋里摸出昨天用过的铁丝,捅进了锁眼里。
“你们都经过撬锁职业培训吗?”
“我是自学成才。”我鼓捣了一会儿打开了门锁,艾伦·托马斯伸手撕开封条,对我说道:“迪兰你永远不会失业,就算被赶出□□也能当锁匠为生。”
被赶出弗朗尼先生的帮派等于在C城丧失立足之地,连街上的老鼠见了我估计都得冲上来咬我两口,我的锁匠铺到时只能开到艾伦·托马斯的地下避难所。要是想咬他的僵尸出的起价钱,我百分之百会替他们打开艾伦·托马斯避难所楼上那扇教堂的大门。
“那么,我们分头行动。”艾伦·托马斯还算聪明,没去开灯,拉开了些窗帘,放进来些月光。
我早已经把路德维希先生家搜过不下三遍,已经不想再去翻查,索性打开了他的冰箱,拿出里面最后第二跟冰棍,撕开包装,坐到沙发上享受香甜浓郁的蜜瓜口味。
“路德维希死在这里。”他指着地上警察用白色粉笔画出的人形。
是的,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来,他死在这里。
我靠在沙发上,警察没有收走桌上的披萨和大麻,兴许是留给像我和艾伦·托马斯这样的人享受的。可惜我不抽大麻,我一直觉得这东西会让人变蠢,看到强尼后我又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这玩意儿是个极端,它能让聪明的人变蠢,让蠢货一下产生质的飞跃,拥有精明的脑袋。
艾伦·托马斯在不同的房间里穿梭,直到他从路德维希先生的卧室里走出来,他才再度开腔。
“冰棍好吃吗?”他走到沙发边上问我。
“还不错,你要来一根吗,冰箱里还剩下最后一根。”
艾伦·托马斯笑了笑,抓了把桌上的大麻叶放到鼻下闻了会儿,他得出了和强尼一样的判断:“这是东城坦克卖的货,不羁夜。”
“那么,我们的大侦探,你发现了什么?”我吃完冰棍,翘起二郎腿,咬着木棍看艾伦·托马斯。
“不,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脱下手套塞进了裤子口袋里,垂着头说道。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艾伦·托马斯指着茶几上的披萨,“这是他叫的外卖?”
“我想是的,我和强尼来时,桌上还有张发票,现在大概是被警察带走了。”
“外卖的发票?你还记得是哪里的披萨店吗?”艾伦·托马斯急切地凑了过来追问道。
“我记得。”我推开他过于靠近的脸,点头说道:“就在街角。”
“街角那间24小时营业的披萨店?我们得去问问送外卖的,说不定他当时看到了些什么。”艾伦·托马斯为这一发现激动不已,瘸着腿转了两圈,大笑出声。
他和我想到了一起,真不知道我该为此庆贺还是感到悲哀。
“还有,你发现了吗,这里的玻璃瓶都完好无损。”艾伦·托马斯开始了他的推理,“你们帮派之前应该就已经有派人来搜过他的住所,我的意思是在你和强尼之前。”
确实,没错,在我和强尼之前,弗朗尼先生早已派人来过。
“来搜查的人会像我这样文质彬彬有礼貌吗?当然不会!”
他是在夸奖自己?
“他们一定翻箱倒柜到处寻找钻石,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藏匿钻石的地点,包括这些玻璃瓶子。依照他们的野蛮作风,这些瓶子还能如此完整的存活下来?你看路德维希先生家如此整洁,如此干净,一点也不像被□□清查过。”
“然后呢?”
他想说的我大致已经猜到。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来搜查的人压根就没来,第二种是来搜查的人和路德维希先生关系十分要好,他们一起叫了外卖披萨,还准备抽些大麻放松一下。”
“那么,钻石在哪里?”对于任何可以猜测到的可能性我都没有兴趣,如果他现在能告诉我那些该死的钻石在哪里,我一定给他来个贴面礼。
“不,迪兰,你不能这样。”艾伦·托马斯扶着额头连连摇头,“我们这才开始冒险,你不能总想着下一秒就能找到宝藏。”
那我该期盼什么,他的伟大推理吗?
“你该想想我们有了这样的进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接下来我们一定能发掘出真相。”艾伦·托马斯示意我起身,“我们该去披萨店问问了。”
如果他的车安然无恙停在楼下,我想回去打个盹。我得放松下我的大脑,它才是真正的战士,因为我的倒霉和曲折经历还有艾伦·托马斯,它正面临自我爆炸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