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初生月

1、第 1 章

　　我是孟月亮，在一所普通的大学读书。我的容貌是淡淡的，所以身上没有什么唯美浪漫的故事；我的学习也是淡淡的，所以也做不来励志教材。可以想象我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一种生活状态了吗？是那种清清浅浅的，好像江南小城春季微雨时那样安静闲散，却又有着小小的渴望。

　　早上醒来，发现头发开花了。黑的长发，水一样从枕头上四下流淌，淌到发梢，就三三两两开出些莹白的小花。当我把手指伸到头发里去的时候，花瓣忽而又变得细长了些，间杂在发间轻轻拂动。
　　我毫不惊讶，也许我身上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对最怪异的事情也能保持沉静的状态。我只认为这是件麻烦事。因为我将不得不每天给它们浇水，不然顶着一头开着枯萎的花的头发到处乱走，会显得我很懒。同寝室的洛迦在发表完她的诧异惊喜艳羡之后，终于表示部分同意我的观点，同时更正说这其实不能算麻烦：“要是你像美杜沙一样长出一头蛇发，还要每天抓老鼠喂它呐”。我知道她向来是比我擅长想象更坏的情况的，只能不置可否，摇摇晃晃地去洗脸刷牙。那些花随着我的摇晃刷刷轻响着，倒像是在为她欢呼叫好似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要去上课（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尚且急着去上班，更何况我只是头发开花而已）。

　　“好像一棵开花的树。”文学鉴赏的女老师兴奋地扶眼镜，用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拨弄我的花，“非常漂亮，非常美丽。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你’前世的盼望。”
　　“谢谢老师。”我只能恭谨地回答。
　　她继续问：“今天怎么想到要开花呢？”
　　真是个十足的傻问题。我想她一定是太惊讶了，平时她那么端庄严谨是决不会出现这么语无伦次的状况的。

　　文学鉴赏课之后要穿越银杏道到另一幢楼去上外语课。我和洛迦都很喜欢这条林荫道，尤其在现在的季节，银杏不多不少的掉些叶子在地上，颜色也好，形状也好，融融的温暖的视觉和触感。很多地方的林荫道喜欢种梧桐，我俩是反对的。梧桐长虫子长得太厉害了，而且落下来的树叶多数是枯焦的模样，踩上去总有细碎吡啵的声音，粉身碎骨似的，让人觉得自己很残忍。我们抱着书不紧不慢地走，都不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这片刻的静谧，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浪费。忽而某棵树后面一亮，四秒钟后我反应过来那是相机的闪光灯，不由向洛迦感叹一句：“学校的摄影社是不是发展的太好了。无所不在啊。”
　　洛迦吹声口哨，咳咳了两声招呼道：“同学，同学！”
　　“你好。”捧着相机的男生在树的阴影下现身，“你的头发很好看。把照片发到学校论坛上去可以吗？”
　　“……”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是会发的。”他老练地笑道，“奇文同欣赏，好图要共享啊。”
　　“那你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要你把照片给我。”
　　“给你？这是我的作品，有版权的。”
　　有几丝头发比较短，风微微吹时，那花瓣正好飘飘荡荡地在耳边扫来扫去，让我不耐地摇了摇头，更发出一阵低微的沙沙声。
　　“是去那边上外语吗？”他在对面继续唠叨。
　　洛迦生性善于交际，忙忙地接过话题：“我们好像是同一个老师吧，貌似在教室见过你。一起去吧。”
　　一起去的结果就是荒废了一节课，并且被洛迦出卖了我的手机号码。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我两边，聊得热火朝天，我听不见老师在讲些什么，无聊到扯着一缕头发数花瓣玩。

　　午饭，食堂盛菜的大叔好奇地盯着我的头发看，手下却不停，装给我巨大的一份菜。害我念了五十遍阿弥陀佛来抵消浪费粮食的罪过。

　　下午还是继续上课。下课十分钟，在走廊碰到从前的男朋友和他的新女朋友，那个女孩子有一头惑人的酒红色卷发。那时候就是因为我永远不变的黑色长直发违背了他对女朋友“时尚、精致”的期待，几经催促我始终不肯“为了他”改变形象，他对我说bye。我确信自己对他没有留恋。今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
　　洛迦说：“好像宁采臣看见聂小倩。”
　　我抱紧怀里又厚又重的课本，简短地回答：“滚。”

　　晚饭，很不幸，食堂盛菜的大叔不是中午那个，导致他也好奇地盯着我的头发看，手下也不停，也装给我巨大的一份菜。害我又念了五十遍阿弥陀佛来抵消浪费粮食的罪过。

　　下了自习回寝室，特意挑了最僻静狭窄的小道，两边紫薇树长得繁茂如屏，红白花朵团团簇簇，在夜色里有诡异的娇媚，就像我发间的花一样。
　　前后环顾，细长的小道上只有我和黯淡的路灯。
　　“出来吧。”我说。
　　头发顿时飞扬起来，浓黑发丝从容的纠结缠绕，温柔地抚过肩膀和颈项，花朵怒放到仿佛筋疲力尽的地步，嫩黄的花芯里传来流水般的声音：“月亮……我想你了。”
　　我翻翻白眼叹了口气，伸手掸掉在肩上来回拂动的花瓣：“拜托你啦，栀栀，我不是男人，你就不要这么摸我啦。”
　　“月亮……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都想你。”
　　我垂下头，闭上眼睛忍住蠢蠢欲动的泪水：“我想休息。”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头发渐渐垂落下去，花瓣片片坠落，还没有掉到地上就渐次消失在空气里，细碎的微响仿佛雪落的声音。只剩最后一瓣拈在指尖。我的手剧烈地战栗起来，把它珍惜地含在口中。眼泪落下的时候，我听到学校钟楼的十二下钟响。魔法消失，灰姑娘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