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林碧山

1、第 1 章

　　距离上一封简讯已经二十四小时，她在上面写道：明天下午的航班，晚七点，老地方见。
　　我提早到了十分钟，然后在餐厅一直等，等到连灯光似乎都黯淡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迟到，但却是第一次让我等这么久。
　　中途拨了她的号，关机，转语音信箱。
　　我留了言先行点餐，到打烊的时候，已经干掉一整份金秋蟹宴双人套餐，并且灌了一肚子的柠檬水。
　　回到家，把求婚的戒指扔到一边，我躺在沙发上揉肚子。

　　和她认识是半年前的事情，朋友介绍，都不算特别年轻，她美丽大方，我也算事业小成，就这么一拍即合。老实说，除了年龄、职业、收入、籍贯、家庭成员这些相亲之前会知道的信息之外，我对她知之甚少——我并不知道她的过去，正如她也并不曾问过我的，因为我和她真正一起经营的是未来。
　　不过，几次约会之中，在她不经意之间望过来的时候，我还真有陷入恋爱的错觉。我也喜欢看她偶而出神的模样，有种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气质，那种微妙的违和感让她有着独到的魅力。
　　第一次和她亲吻的时候，出人意料地感受到她截然有别于初次印象的热情，紧接而来的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完美体验，她在我耳边说“爱”，那样深情……
　　拥有这样的女子，远远超出我原本对另一半的预期。不过，我也明白她从未真正敞开心扉，或者说，越是亲昵的时候，越能感受到某种古怪的疏离。好在我本来也并不太在乎，于我而言，娶一个聪明而独立的女人远好过一个平凡而没有主见的。

　　“Summer has gone and passed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接通，等对方先说话。
　　那头沉默了半晌，说：“你好，请问是林先生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皱了下眉头，问：“是我，哪位？”
　　“是这样的，我是绪的哥哥，她手机忘在我这里。”
　　我知道这个人，晓绪提过，说是虽然一母同胞但来往甚少。怎么这次回来她竟先去找他？
　　“你大可以直接找她，”说实话，今晚被人爽约，我的语气不算和善，“她不在我这里。”
　　“那个……”对方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林先生请不要误会，我真是绪的亲生哥哥，不过，说来惭愧，我连自己妹妹住在哪里平时跟谁来往还有做些什么一概不太清楚，除了手机号之外也不知道她其他的联络方式，刚刚开机的时候看到林先生您的留言应该是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就想问您是不是可以帮忙转告她让她有时间过我这边来取。”
　　他的语速很快，而且有些窘迫，就像是个平时不惯说话的人一口气背下一段长句。
　　这样的人真的和那个长袖善舞的赵晓绪是兄妹？
　　有趣。
　　于是我说：“这样吧，我现在去找你，你把手机给我我会转交给她。”
　　“不不不，这太麻烦你了，而且……而且现在已经十点了……”
　　“九点五十三分，”我拿起外套，“你住哪?”
　　不容拒绝，而且那个人明显不擅长拒绝。

　　原来他住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临近的社区。
　　一轮新月挂在半空，沿街的杨柳在月色中柔柔舒展，一路徐徐走过，像是历经一场江南烟雨的梦……
　　梦？！
　　怎么生出这样的感慨，又不是二十岁的小年轻。我自嘲笑笑。
　　很快就到了，这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从骨子里透出浓浓的生活气息，直接上楼按了门铃，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门开了，然后我看到了他。
　　像，长得真的很像。
　　但是……又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我也说不上来。
　　“林先生？”他抿了一下嘴唇。
　　“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请进。”他退开两步。
　　灯光很柔，柔得让这个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温暖的色彩，我的眼神不自觉地停在那个站在饮水机前的背影上，他的身形修长，却不单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线条很舒服。
　　他端着个纯白的马克杯递过来，我自然而然地接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到。”他讷讷的说。
　　“我也没想这么近。”我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问他，“你一直住这里？”
　　“是啊，“他拘谨地说，“是爸妈单位的老房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里住着最舒服。”
　　我环顾四周，很典型的老房子，家具有些年头了，铺的桌布倒是很新，颜色也很素雅，墙是淡淡的乳黄色，正对沙发的那一面有块突兀的白。

　　我心念一动，问：“今晚晓绪来找你？”
　　“不，其实……她并不是专程来找我，应该是过来拿什么东西，房子的钥匙她也有，”他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忽然笑道，“其实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
　　“她不经常回来？”
　　“从大学出去念书之后，就很少回来了……”他抿抿唇，“父母走得早，亲戚们又离得远，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比绪大三岁，那时候她有什么事几乎都会找我商量，那时候我还嫌她太黏人，甩都甩不掉，可是现在，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他自顾自地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忽然抬起头窘迫地看着我：“抱歉，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来了，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唠叨吧，随随便便地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聊这些琐碎的事情……”
　　他飞快地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你是来拿这个的吧，请帮我交给绪。很晚了，林先生也请早点回去吧。”
　　这意思分明就是逐客了。
　　“晚安。”我起身告辞。
　　他送我到门口，临了又叮嘱：“林先生，绪是个好女孩，请你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我点了点头，尽管在我印象中，赵晓绪这个女人看起来一直很独立，或者更准确的说，她骨子里有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刚强与冷漠。

　　回到家，开机，壁纸是她的照片。
　　其实我以前从未看过任何一任女友的手机，但是这个手机的主人是赵晓绪，是我本来打算今晚求婚的女人，这么想的话，我看一下似乎是天经地义。
　　可是密码——
　　她的生日？
　　不对。
　　我的生日？
　　也不对。我自嘲地笑了笑，凭什么就认为她拿自己特别当回事儿呢。
　　她的手机尾号？
　　也不对。
　　我的车牌号？
　　BINGO！
　　忍不住有些得意。

　　通话记录除了我和我知道名字的她的同事，其他基本上是些没有存联系人的号码，短信呢，除了和我对话，其他基本上是业务的事情——还真是个工作狂。
　　还不如看看资料文件呢。
　　一首歌。
　　一个图片文件夹。
　　歌是齐豫的《橄榄树》。
　　图片文件夹是锁定状态，密码不是任何一个我能想出来的组合。
　　我捏着这个装着银灰色外壳的小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这是干什么呢？
　　看着屏幕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这张脸与背景中她的脸叠在一起，有种莫名的感觉，细细看她的眉眼，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她的眉目，在这照片里，她的眼神也不像平时那么凌厉，反倒隐隐流露着敏感与温柔，我猛的一惊，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这照片与其说是我的女友赵晓绪，不如说更像今晚见到的那个人。
　　赵晓绪，你这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