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妆》洛尘

5、第四章

　　“埋伏”了五天，仍不见有动静，那帮贼人也真沉得住气。
　　“你说，会不会是圈套做得太明显了，贼人不上当？”萧齐道。
　　这天，埋伏得已有了倦意的众人，聚在“贾府”商量。
　　“就算是圈套，你们外出交易都是真金白银的，敢这么放肆作案，应该也会铤而走险。”作菜贩子打扮混进来的谢子青道。能作为这儿的捕头，对于罪犯心理的了解也是颇深的。“而且，傲雪的诱惑力也很大。再加上那天杨聚财的一闹，算是给咱们免费作了宣传……我猜，不出这两天，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还有两天哪？哥，我快受不了了。”谢紫云低叹。
　　“丫头，萧兄和傲雪兄这两个主角都没喊累，你一个配角喊什么？”谢子青宠溺地摸摸谢紫云的头，“又是你自己说要保护你的傲雪哥的。”
　　“哥！”谢紫云羞红了脸，大而化之的脸倒也有了小女儿娇态。“人家一个女孩子的精力哪有你们几个大男人好？白天要出去招摇，晚上又要警惕地守夜，我真的快体力透支了。”
　　萧齐和东方恨天闻言，都看向正在打瞌睡的梅傲雪。萧齐心疼地道：“傲雪，想睡就回房里好好睡吧，这里有我们就好了。”
　　梅傲雪赶忙坐直起来，瞪了萧齐一眼：“萧齐！”她早就无法再以虚伪客套的语气管这个讨厌鬼叫“仲谦兄”，“我再声明一次。我是男的！”
　　萧齐叹气！“我知道了。”真不知要到几时她才肯承认？
　　东方恨天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道：“也就是说，这两天那伙贼子很可能会来打劫‘贾府’了，我们得打起精神作最好的准备。”
　　“我叫弟兄们把轮班守夜的时间缩短，这样就比较不容易疲累。”谢子青道。每天夜里，他们衙内都有大半弟兄在贾府附近埋伏。
　　“可是，这样不怕引起敌人注意，打草惊蛇吗？”萧齐道。
　　“呵……”梅傲雪不太文雅地打个呵欠，小小破坏了美女形象，“早知道叫傲风来这儿设下个机关，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东方恨天道，“谢兄，你还是叫手下多注意些吧。”
　　“我会的。”谢子青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大家都小心些吧。”
　　于是谢子青和东方恨天相继离开，谢紫云也回房补眠去了，客厅里只剩下萧齐和梅傲雪二人。
　　“傲雪，你也回房睡吧。”
　　“我是大男人，我才不困！”梅傲雪八成没学过“欲盖弥彰”这个词。
　　“好好好，我承认你是大男人。”萧齐好笑地看着她背手分脚而立的样子。“铁打的汉子也有疲倦的时候，歇着去吧。”
　　“不了。”她说出真话，“这些天太清闲我不习惯，一躺上床反倒睡不着。我倒宁愿你陪我下盘棋。”
　　“不如咱们出去走走？纯散心，不为任务，如何？”
　　梅傲雪考虑了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点头道：“好吧，出发。”

　　外头下着雨，故而街上行人很少。
　　萧齐和梅傲雪一人撑一把伞并肩走在石子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倒是没有一丝尴尬。
　　萧齐是有些心事重重的。这两天一直在思索着自己对梅傲雪的感觉。因为逃避一向不是他光明磊落的作风，而且也逃避不了，所以他干脆在心底对自己承认：他爱上梅傲雪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从认清了她的真实性别后吧，或者更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就在几天前，在这条大街上，在看到她被人欺侮而怒火窜上心头的那一该死！一向温和宽厚的他，那天竟然为了她而毫不留情地教训了那个痞子一顿。失控至此，她却毫无知觉？真有点悲哀。
　　一直没有揭穿她的身份，是因为他在等。骄傲如她，一定不愿由别人来拆穿她的身份，而他也不愿强迫她。他在等她自己解开心结，等她敞开心扉接纳他，向他倾诉她心中太多的负担。只是，似乎低估了她的固执，也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呵，他开始处处表露出他对她的关心了，然，这一切却又换来她的误解。有点认命地发现，她的生意手腕精明得甚至有点阴狠毒辣，但她的感情神经似乎超级迟钝！
　　梅傲雪则非常轻松。好久好久，没有像此刻般轻松了。没有生意、没有账目、没有还不完的债，没有赴不完的约……天知道她对那种忙碌得像只无头苍蝇般的生活有多疲倦！自从十五岁那年身着男装拿着老头的遗书走进断剑在城内的理事楼向那群一脸难以置信的老顽固管事们宣布接手“断剑”时，她就没有空闲过。如果“断剑”只是破产、所有财产败光还好，而事实是断剑山庄卖光了所有财产还欠人十万两的巨债！
　　当然，以老头那只用数年就将山庄败光的“丰功伟绩”，不用指望这个山庄的财富是他创造的。他唯一的创造就是她们这几个孩子和断剑山庄，而一半的财富是由她的生母，也就是山庄的第一位主母苦心经营得来的，另一半的财富是傲风的娘，上一任山庄的主母的下嫁得来的。有道是没那么大的头别戴那么大的帽子，太大的产业对不善经营的人来说是种致命的负担，所以他在让山庄欠下一屁股债之后，终因积劳成疾而寿终正寝，“功成身退”！
　　接下来的，是她以遗传自母亲的经商才能没日没夜地积累财富。五年的时间，她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再往后三年，她在日渐堆积成山的财富中迷失了自己……什么时候？她能停下来休息？还不行呵，兰儿的情关、竹儿的去向、傲风的身份、菊儿的成长，还有山庄里靠她养的十几口人……好沉的负担……
　　于是，这几日的清闲，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惬意的时光！清闲得——此刻有心情和讨厌鬼萧齐“逛街”。
　　不知不觉中，他们逛到了西市。这儿是断剑的商号密集地。
　　随着萧齐在一家铺子前站定，还以为他又要“假大富”财大气粗地买东西，不料却见他身形一转走向缩在短短的铺檐下避雨的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把自己的伞递了过去。
　　“哼！又在慈悲心泛滥了，等下自己淋雨回家。”她轻哼，对他的做法不予苟同。
　　“娘子，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绝情的。”萧齐挤进她伞下，脸上挂着不适合他所扮年龄的赖皮的笑。
　　“闭嘴！都说了在人后别这么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就这样好了：傲，“雪娘，”子。
　　她又从鼻子哼出口气：“行了，走吧。”
　　“等等！”萧齐揽住她的腰并接过伞，“我们再到对面包子铺买几个包子给他们。”
　　“放手！”开始发觉他之前的君子风度全回姥姥家去了，变得无赖。真是讨厌鬼！而更奇怪的是自己，竟莫名地心慌了。
　　“不行，那样我会淋到雨。”太有风度会让她离得太远，还是自己主动点好。反正是自己未来娘子，先吃点豆腐没关系。
　　“那是你家的事了！”说归说，她还是随他走到了对面。“干吗那么麻烦？给他们几文钱不就行了？”
　　萧齐看了她一眼：“你不懂，他们真正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能温暖身子的东西，而不是冰冷的几个臭钱。给他们几文钱打发他们走，施舍的意味太重了。”
　　他买了包子往回走，却发现梅傲雪愣在原地了。“傲雪？走了！”
　　由他拉着走，她又沉思起来。她常在这儿进进出出，怎么就从未发现店铺门口的乞丐、从未关心过他们的需要？她只知道她的钱每一文都是辛苦得来，不容别人坐享其成。兰儿常给山村里的人送东西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傲风进城来时常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拿去送人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但若要她从自己的银库里拿出钱来分人，她绝对做不到。
　　“傲雪，吃吧。”
　　“嗯？”她刚回过神就被萧齐塞了个包子进嘴里。“干什么？”
　　“中午了，午饭咱们就在外边吃吧。”萧齐笑容可掬地说。“还剩两个包子，咱们一人一个。再找间酒楼歇歇脚吧，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都下了几天了。”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
　　“什么‘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你对什么事都能看得那么开，看得那么真？”而她却一直有些迷惘。
　　萧齐只是笑而不答。难得有机会和她这么单独、和平地相处，他得好好珍惜呢。

　　子夜。杀气随着冷风袭向敞开的窗子。
　　和衣靠在床上假寐的梅傲雪警觉地睁开眼，正好瞧见萧齐一脸严肃地推门进来。
　　“来了吗？”她问。
　　“嘘！”他以指封住她的唇，在她身边低声道：“外面的官差不知怎么了，毫无动静，你躲进衣柜里，没我叫你千万别出来！”
　　“傲雪哥！”住她隔壁房间的谢紫云也进来。
　　“紫云姑娘，一齐进去。”萧齐把她们一齐塞进衣柜。自己提剑走了出去。
　　衣柜里，和傲雪面对面贴在一起的谢紫云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梅傲雪没发觉她的异样，听到外面毫无动静，径自开了衣柜门出来道：“紫云，你脚程快，试着从后门跑出去和你哥联系。”
　　“傲雪哥，你是不是……”女的？
　　“别罗嗦了，快去！”她都急死了。
　　“哦、哦！”谢紫云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梅傲雪急得来回踱步。唉！早知道就和张管事一样晚上到“寄悠别馆”过夜算了，偏偏应了这苦差事，得留在这儿当诱饵。早知道就把恨天留在这儿了。早知道……早知道该向恨天学几招逃命功夫，也不用在这儿坐以待毙了！
　　唉！梅傲雪呀梅傲雪，枉你一世精明，怎么这次偏偏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而且，还得呆在这儿束手无策！
　　突然，有脚步声渐近，她赶紧躲回衣柜里。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
　　“快，找找有什么值钱东西，全搬走！”两个蒙面人踹门进来。
　　“不是说还有个美若天仙的娘儿们吗？怎么不见了？”
　　“臭小子，就知道想女人！你没见全府上下就那个家伙一个人跟老大对抗着吗？其他人肯定早就躲起来了！”
　　他们翻箱倒柜，最后终于打开衣柜——
　　“原来躲在这里！”其中一个阴狠地笑着，“老二，出去等着，我先爽了再说！”
　　梅傲雪吓得血色全无，嘴里也喊不出声，只是听了对方的话语感到想吐。
　　“慢着！”另一个道，“这个不是一般货色，把她交给老大处置。先找东西！”
　　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架到她脖子上，梅傲雪动弹不得，面如白纸。
　　“二哥——那个老大是外来的人抢了你的位子，你干吗对他言听计从啊？”
　　“罗嗦！走啦！”
　　他们架着她到大堂上，只见萧齐与其中两个贼人正战得难解难分、看来，他们都太低估了敌人，这帮人并非他们原先所想的乌合之众。
　　“傲雪！”萧齐一分心，招式未到位，被对方削了一刀，一下子处于劣势。
　　梅傲雪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扯开喉咙喊：“子青！子青你快出来呀——”
　　“啪”地一声骤响，她被刮了一巴掌，嘴角渗出血来。
　　“别喊了，外面那帮无能官差嘛，早被我们下药弄昏了。”冷森森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叫她起了寒颤。“小子！再不住手我们就杀了她！”
　　“混蛋！”萧齐只得放下武器，任对方制住，“你们别碰她！”
　　“小子！”领头的蒙面人盯着他掉了胡子的脸，“告诉我们金银珠宝都放在哪儿了，或者我可以考虑让你加入我们，瞧你身手倒是了得……”
　　“休想！”萧齐怒瞪着双眼。
　　“否则，我就叫我兄弟先在你眼前——玩玩你的女人……”
　　“放开她——”萧齐恨死了自己的无能。都怪自己学艺未精！而且也太轻敌！
　　“你先告诉我银子藏在哪里！”
　　“老大！又找到一个！”另外两个蒙面人负伤抓着犹在挣扎的谢紫云，“这死丫头武艺不差，我们好不容易才擒住！”
　　“傲雪哥！”谢紫云惊见其中一个正要往梅傲雪身上摸去，“你们要干什么！放开她，她是男的！”
　　“哼，她要是男的，那小子会这么紧张？”那人道，“就算是男的，这么美的绝色，老子也要试试……”
　　梅傲雪又一阵恶心，快吐了。
　　“混蛋！”萧齐挣扎着要站起来，又重重挨了一拳，“唔！杂……碎……”
　　“放开她——”谢紫云哭叫着。是她保护不力才让傲雪落入对方手中，她自责不已。“不要碰我的傲雪哥……不要——”
　　“小姑娘，你别急，等玩完了她，就轮到你了……啊哈哈……”
　　“小子，快说！”刀刃划破了白皙的皮肤，血顺着刀锋滴到地上。
　　萧齐死咬着牙撑着。他早已放了信号给东方恨天，现在必须拖延时间。
　　“不说？嗯？老三！想知道她是男是女，剥了她的衣服不就清楚了吗？”
　　“嘿嘿……谢谢老大！”
　　梅傲雪快要昏倒了。天！难道她就这么完了吗？她不甘心哪！
　　“啊——”当那只手刚扯开她前襟，萧齐突然怒吼一声撞开制住他的人，捡起地上的剑挥舞起来。
　　“小子！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先杀了你的女人！”
　　萧齐仿佛没有听到般，只顾要擒住贼头子。由于他不要命的招式，对方一时难以招架，十几招后他终于把剑架上对方的脖子，而自己则因胸前被划了不浅的一刀而血流如注，步伐不稳。
　　“你们放了她们，否则你们老大性命难保！”威胁人？他也会！
　　“萧齐……”梅傲雪望着他浑身染血、几近疯狂的模样，心被紧紧揪到了一块。这样为她，何必呢？他们其实还没多深的情谊呀！
　　“一个人换两个人？你还伤了我们两个兄弟？臭小子，你做梦！”猥亵男子正欲一刀往梅傲雪砍去。
　　“老三，住手！”老二阻止道，“放了她们，老大的命要紧。”
　　“老三，你想造反吗！别忘了你们的解药在我手里，”受制的老大低吼，“放了她们！”
　　“那好，小子，你先放！”
　　“不，你们先放了那个姑娘。”萧齐眼看谢紫云，“然后，我拿你们老大和你们同时交换我妻子。”
　　“然后呢？”老二不笨，没忘记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钱。
　　“我带你们去开钱库。”
　　“好，老三，放了那丫头！”反正他们可以派人跟出去灭口。
　　谢紫云重获自由，赶快要去扶萧齐，却被他阻止道：
　　“谢姑娘，你先走！”希望能争取点时间让她搬救兵。
　　“可是……”
　　“走！”见谢紫云走远了，他才道：“放人！傲雪，走过来。”他押着老大走到对面。
　　“萧齐！”梅傲雪过来，扶住了他。
　　“小子，量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快带我们去钱库！”他们已浪费太多时间。
　　但是这儿根本没有所谓的钱库，因此走到一段暗路，萧齐带着梅傲雪一闪，躲进一间暗室里，迅速堵住门口。暗室的门很厚重，一时半刻撞不进。
　　现在，只盼东方恨天和谢子青能及时赶到。在梅傲雪怀中，萧齐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