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胧月之夏

33、彼岸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花叶两不见，生生相错。

　　秋分日仅过三日，彼岸花以开满了漫山遍野，红的绚烂而璀璨像极了汩汩的血液流满了整个山坡。
　　满目赤色的红，如喋血的蔷薇般盛放的彼岸花丛中，有张微笑慈爱的面容，带着看破三千红尘的释然，静静沉睡于虚蘼的黑色土壤中。
　　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似逝者依旧在，音容笑貌，依旧在脑中回响，我绽出一抹苦笑。
　　并非没有怀疑过，在冥冥之中，我已觉察仿佛有谁安排布置了一切，只等是我们所有人在时光的催促下不知不觉间按照命运轨迹的弧线前行，我曾猜测过诸多的人，可是，我却从未想过，安排布置了一切，主导了这一切，主宰了这出戏剧开幕与闭幕的居然是已辞世的父亲……
　　母亲，你曾以为自己聪明，以为所有的心思算计都深埋心底，无人洞晓——
　　未想，从头到尾设计好一切隔岸观火似的等待着我们这些棋子乖乖随着时间自动走到安排好的位置的人，居然是死去的父亲呵……
　　在这场纷杂繁华的闹剧里，或许只有父亲，才是那个真正清醒明白的人，而我们，都沦为他计划中的一环，在不经意间却又环环紧扣的演义完成整个事件的前序和发展，直到如今，戏剧终于落幕。
　　“我是真的想恨你……”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我轻轻的道。
　　恨你的自作主张，恨你的冷眼旁观，恨你在我们这些依然在世上残活的人过的如此生不如死的时候，却可以享受世外安宁——
　　可是，事到如今，我依旧恨不起来……
　　是那应该算是我杀父仇人的父亲，是那一直温和微笑会抱我坐在他膝上的父亲，是会将我高高举起说我是他的阳光和天使的父亲，造成我与朗然无端分离的父亲，自作主张为我选择伴侣的父亲……
　　依旧，恨你不起来……
　　一如对燕冰，即使已明白他与我之间，不过是一纸商业交易缔结出的关系，从开始认识，到后来的相亲结婚，他都是怀着企图而来，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明白他对我，是为了商业上的利益而无任何感情，他温暖如旭的微笑下隐藏着的是如此的冷漠寡情……
　　可我依旧，恨不起来。
　　或许我是真的懦弱，即使每在心中告诫自己一次，要将他忘记，可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昔日的温情来说服自己……其实我自己也清楚，我只是想在不停的在说服自己的过程中让自己真的放手潇洒离开，尽管我也知道，我的心，痛的比谁都要多。
　　当爱上一个人却不被对方所爱时，是件很受伤害的事情。一如女人总在在分手时问分手的情人“你爱过我吗？”她们宁愿听到那人说曾经爱过，也不希望听到的是从未爱过，因为曾经，毕竟还代表着有过，而从未，那则是从开始到最后虚无，虚无比曾经更让人绝望。
　　或许，真的如母亲所说，爱一个人，情真是值得珍惜的，而情痴却是极可悲的……
　　父亲与燕冰，这两个我曾以为即使全天下背叛我也依旧会用温暖的肩膀给我依靠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背离我的信任与期盼——
　　这一月以来，我常常在想，倘若当年我没有与朗然分离，倘若我没有在父亲葬礼上遇见燕冰，倘若我当初死不答应前去相亲——那么，我、朗然、燕冰——我们三人之间是不是都会有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和结局？我可能会嫁给朗然，做个幸福快乐的小女人，从此过着快乐而又幸福的日子直至永远——也可能在多年以后，嫁给一个平凡的男子，或许我并不会很爱很爱他，但他却会将我放在手心里呵护倍至，于是我会成为一个平凡的却知足的妇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洗手做羹汤，过完我平淡而又简单的一生……
　　但不管我怎么想，那都仅是我的一种臆想，一种猜测，我面前的现实，依旧残酷的让我满目弥漫着血色残红。
　　“琅文他……一直都是个爱操心的傻瓜。”
　　身后有人温柔的笼了下我的发，我震愕的回头，却见阳光下，母亲的微笑依旧如昔，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我怔怔的望着母亲，目光里弥漫着不解和疑惑。
　　“我这辈子负了两个男人。”轻轻的在碑前放下一束白色的玫瑰，母亲神色平静而怅然。
　　“一个是你亲生父亲洛云，一个是琅文，他们都爱我，只不过他们表示的方法各自不同。洛云对我，是呵护倍至的爱，他生怕会伤害我一点点，所以他用全身的力量来保护我，而琅文对我的爱，是用激起我的恨来表达，他知道我爱洛云至深，失去他我很可能会丧失生存的勇气而选择跟随他一起离开，所以他为了让我活着，情愿我用憎恨他的力量活下来，情愿让别人为憎恨自己而活着——这样的人，怎是不傻？”
　　母亲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很悠远，悠远的宛如一副绝美却又永远无法碰触的画卷，而她的语气，是这么的凄凉，也是这么的沧桑……
　　我沉默。
　　母亲，与我相较，至少你还是幸福的，两个男子都爱你，都将你捧于手心，可是我呢？
　　母亲静静的看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燕冰那孩子……很像琅文的。”
　　我倏的瞪大眼，转过头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母亲，神色难掩震愕。
　　燕冰……像父亲？
　　怎会？毕竟父亲对待母亲至少是出于真心，可是他对我……
　　不，或许母亲说的对，燕冰真的很像父亲，与其说相似，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有着温暖如旭日的微笑，都有着沉稳与令人安心的气质，面临突发事件都能云淡风轻处之泰然，都将所有心思藏匿心底，让人捉摸不透……
　　这，或许就是决策者们的共性——冷静，理性，永远以无动于衷的目光漠视一场又一场的别离与心碎——只是他们不会明白，受伤害的人，心有多痛，情有多悲。
　　“或许……”我扬出一抹笑，眼睛看着遥远的天际。
　　“……或许他们真的很像，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么受伤。”
　　母亲望着我，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终究没能忍住。
　　“晓筠，你……打算怎么处理和燕冰的事……”
　　我望着母亲，她眼里写满了浓浓的担忧，没有参杂任何的虚情假意，我笑了，不语。
　　处理？还需要怎么选择来处理吗？
　　当一所爱的人，心却不在你身上的时候，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缓缓的仰起头，头顶上那一览无余的清亮天空，整个天空仿佛都是一汪最深沉的海，倒印在我的眼里。
　　曾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海，那片海的颜色很澄明透彻，浪花像沉睡般柔和的呼吸低语，在海天交集的那里，海是深蓝深蓝的，深透的蓝，天空则是一片浅蓝，浅的几尽透明的蓝。天空中没有飞鸟，但有一轮红日，太阳从海上升起，一点点的将海弥漫成金色，微波粼粼。
　　或许，就是因为被这深深浅浅的蓝色所震撼，以至于我前后爱上的两个人，瞳中都有着同样的色泽。
　　一双眼，清澄，透明，如天空一般清亮水蓝，弥漫着地中海耀眼的阳光灿烂。
　　一双眼，温柔，深邃，洋溢着深海一般的幽蓝，如海一样沉静广阔，隽永悠长。
　　其实人的一生里，并不是只会遇见一个人，也不是只能爱一个人的，但在这些人中往往会有一个人能让我笑的最甜，痛的最深。即便是遍体鳞伤，往往也有一处伤口，成为身体上不能愈合的一部分——
　　我曾以为，朗然是那一部分。
　　可事到如今，我才发觉，那真正切合在我身上，已经和我的血脉，骨肉一样融合成我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却是燕冰。
　　曾经以为，遇上他，那将是一场救赎，可实际上，却是一座更加黑暗的坟，黑的一无所有，黑的全无希望。
　　快乐如风，来时无影，走时无踪，剩下的，只是双倍的寂静和疼痛。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伤。不诉离伤。
　　就当作回国的日子是一段意外假期，让我爱上你。
　　一如《罗马假日》中公主终究要回到自己的宫殿里，而我的假期，终究还是要迎来结局……
　　所以……
　　就让我们安安静静的回到自己的世界，将回忆为睡塌，以悲伤做覆被——作为我们唯一美丽的回忆……
　　所以……
　　就让我微笑着与你道别，说一声彼此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