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传说》东西玉

32、风语画情

　　我那时的年华，都在肆无忌惮中挥霍。因为那时候，我被教了一种好手艺，长大了做一种很值钱的买卖。
　　主顾给我们银子，我们帮主顾杀掉他恨的人，并且许诺他，他想要对方怎样死，对方便会怎样死。比如你想让对方两刀死，我们便绝不会让他一刀咽气。最慷慨的主顾一笔买卖给我们十万白银，条件是让对方吃够300刀而死，这趟大活儿我没有接，虽然我忙于挣钱，但是实在觉得太累，300刀我们要割几天几夜的，受不了。
　　但是还有一次，我接了一笔买卖，是一个女人给我一万两白银，她很痛快，当时就掏出了一张银票，很信任地塞给了我，她要我杀个负心的男人，但是只要一刀杀掉他就可以，不用让他受罪，这等好买卖好像白捡的一样，我便欣然接了。
　　我骑马走了半月，穿过大漠，终于在一个荒凉的边陲小镇找到了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是个和尚，我们的规矩，和尚不能随便杀，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逼着他还俗，然后杀了他。
　　他怎样才能还俗呢，我想了许久，还有什么，比让他爱上一个女人更好的还俗方法呢？
　　我第一次见他，吃了一惊，他可真是个美男子，那样美玉般洁润的脸，眉长眼润，如春日梨花，我本是假作香客上香的，盯着我的猎物，忘了香客的规矩，更忘了自己是个女子，这样直白盯他，虎视眈眈的样子，引得他周围的小和尚窃笑不已，他惘然不觉，埋头在庙外空地上抄写经书。风刮起来了，卷起黄沙，漫天漫地的，别人都纷纷躲开，只有他心无旁骛。
　　也就在这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漠然低头。我见他这样对我无动于衷，一下大感兴趣，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抵抗我。他们常在我的枕上席间丧命，这也是我成功率极高的原因。
　　于是我不动声色出了寺庙，换上了一身褴褛衣装，满面尘灰流离之色，一望就知是从大漠蛮人手中逃出来的女奴。我在庙外的一处沙棘中躺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他路过，看见奄奄一息的我，我做得极为逼真，因为我真的是饥渴交加了。他一见我，大吃一惊，满眼悲悯，立刻扶了我回庙，他用极为宝贵的又咸又碱的水为我洗脸洗手，又将这水净化好几次，喂我喝下。他将我偷偷藏到庙中，用俭省下来的口粮喂我，还日日为我诵经祈福。
　　我有几次差点被寺中和尚发现，他也劝我既然身体恢复，就要马上离开为好，我跪下求他，涕泪交加，说只怕被大漠蛮人主子发现，再被抓回为奴，求他救我出沙漠。
　　他犹豫了好几日，终于答应。
　　终于这一日，大漠中的风停了，他收拾了简单衣装，背了竹筐，与我一道出发，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望他，难道我们要用脚走出沙漠？他敛眉低语，女施主，我只有用脚力送你出去了，我没有钱买马。
　　我摸着裤腰里沉甸甸的的银两，想不出怎样让他合理得到一小笔钱，给我们买两匹马。
　　我在路上故意拖拖拉拉，他也不以为意，无事时，就翻看经书。我有时故意坐得离他很近，或者递水递饭之间摸一下他的手，他似乎惘然无觉，走路吃饭都在看经书。
　　我越来越没有耐心，心想难怪那女人要杀他，换我的话，早杀他百回了。我们晓行夜宿，住各种残败破庙、摇摇欲坠危房，在那里我每日吃残羹冷炙、被臭虫叮咬，完全没有兴致勾引他了。那时我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笨办法来杀他，好像自己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一样。
　　有一日我实在没了耐性，我假作欢天喜地闯进破庙对他说，我与人赌博，赢了几两银子，他从经书中抬头，诧异看我，这方圆几里寸草不生，你在哪里找到人赌博？
　　我假作懒得解释，到了下一个集镇买了一匹好马。我们共乘一匹马，他开始让我坐在马前，他坐马后，他一定要与我保持距离，双手、身体不沾我，然而马一行进，他就粘到我后背，我听得他挣扎得气喘吁吁，心内高兴。
　　后来他提议还是他坐马前，我坐马后，我欣然答应，我一上马，就紧紧搂住他，搂得他不放，他满头大汗，几次要我放手，我就是不放。
　　我们在干燥的沙漠上日夜不停赶路，他似乎对此地十分熟稔，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熟悉这里的道路，他说他多年前从江南来到这里，一个人渡过沙海，到了边陲那座小镇，我问他为什么要当和尚，他沉默不语，很久叹息道，因为他无法忍受人世间无穷无尽的欺骗？我才知道，他以前，是王城里的豪门贵胄，居然抛却未婚妻，到这西域之地出家，我说他是个疯子，他憨憨一笑，十分可爱。
　　我们又到一处繁华集镇时，我说我又赌赢了些钱，够我们住一间上好客房，他却不响，一个人默默到客栈马坊去睡。夜半，客栈忽然着了大火，我在火焰中哭天抢地，忽然看见他撞开门，眼睛血红，他身上湿淋淋的，手里拿了一件湿了的衣服疯狂的扑火，他疯了似的冲我喊，快，快出来，我踉踉跄跄冲入他怀中，他抱起我跑出很远，放我到地上拼命摇我，我被摇的几乎快笑了，紧闭着眼睛强忍着。他忽然捏我的嘴，用他的嘴唇给我吐气，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不肯离开他的嘴唇，他开始呆呆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很快，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急促，终于，他按倒了我，他强有力的占有我，疯了一般。
　　第二天一早，我几乎忘记了头一天那些放火骗他的勾当，睁开眼看见我的头顶，他用竹筐和经书搭了一个小凉棚，帮我抵挡沙漠的烈日。他衣着整齐干净坐在一旁看着我微笑，他说你醒了，来，吃点东西。
　　他化缘的碗洗的干干净净，里面有米饭和菜，他说，我一早去化的缘，你吃吧。
　　我说你呢？
　　他说我不饿。
　　我说你昨夜费了好大力气，那样耗体力，居然会不饿？
　　他的脸红了，期期艾艾不说话。
　　我吃饱喝足抹抹嘴，看着这个玉面和尚，心想杀了他真是可惜。
　　他说，明日我们就能出沙漠了，出沙漠我们一直往南，就可到我家了。
　　我很不明白地看他，他红着脸道，到了家，我们再成亲。他犹犹豫豫过来，抓了我的手。
　　成亲？我吓了一跳。
　　他说，我，我怎么能白占你便宜。
　　我慌慌张张道，我自己都不介意的，你不要多想。
　　他垂了头，半晌才低低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所以我出家，在佛家智慧中求喜欢，可是，我现在，居然遇到喜欢的一个人了。
　　我张口结舌，望着他不能言语，他还俗了，我可以杀他了。可是我现在心情沉重，根本提不起剑来。
　　我们继续在沙漠中行走，他非常欢喜，骑在马上抱紧我，我全无心情，在马上整日垂头不语。
　　出了沙漠几日，我们终于来到了离沙漠最近的一座繁华城市，我没有想到这里都有他们家的买卖，一家很大的丝绸庄子，我们受到了隆重接待，沐浴更衣，他焕然一新，穿了丝绸的衣服出来时，众人都在赞叹他的丰神俊朗，他在我面前转了几转，问道，你喜欢么？
　　我说若不喜欢呢？
　　他说我立刻换掉。
　　我一时心烦意乱，甩手走了出去，他急忙追出来，拉我的手道，你要去哪里，你真的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就换掉？
　　我大发脾气道，我若喜欢你死呢，你立刻就会死吗？
　　他呆呆看我。
　　我说，我收了你未婚妻一万两银子来杀你的，你听得懂吗，我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勾引你还俗，好杀了你，听得懂吗，傻子。
　　他居然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要生气，我们，我们先回家再说，你不想嫁给我，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我一气之下丢了剑到他身上，转身跑出去，我实在很生气，生自己的气。
　　讲到这里风画忽然不讲了，眼里满是晶莹泪水，画妃急急问她，后来呢，后来呢？
　　风画靠在墙壁，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后来我返回去找他，发现很多人围在那里，才知道，我走后他就用那把剑自杀了。
　　啊？画妃惊叫一声，好像亲眼看到那个伤心欲绝的和尚自刎。
　　她们沉默起来，画妃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风画，那，那你后来怎样？
　　风画苦笑道，我一见，当时什么都忘了，抢过那把剑也往自己脖子上一抹，我想现在还赶得上这傻和尚，跟他说一句，说，说我也是十分十分喜欢他的。
　　风画说到这里，哽咽起来，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有死，却被困在这里，这真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