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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得意忘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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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出了承欢殿,走了一阵子,远远听见隐隐约约的道士诵经和钟鸣鼓奏,闻见越来越浓烈的焚香,又转了几处回廊,终于出了皇宫,便见秀丽的一座道观嵌于碧山之下,掩映于郁郁葱葱树林之中,小满对画妃道,娘娘,天禄宫到了。小满、飞红又帮着画妃整理衣饰,才下了轿,进了天禄宫里。
天禄宫里不是十分堂皇,只是精巧,黄花梨木的地板上,几个精美的铜制香炉里,燃着寸尺长的银炭,没有烟,只有暖香扑鼻,中间一圈紫檀木的椅子,上面铺着金色软锦的厚垫子,坐着十几个道士
道士们团坐于殿中,藏蓝的宽大道袍在微风中翻动,好像一水幽蓝深潭,中间围了黄灰的两个人,一个年纪苍老,穿着黄色道袍,便是皇上,一个穿了灰色道袍,画妃仔细看了,却发现是太子,心中不由微微诧异。皇上待太子一向冷淡,今天却带了太子一起来此处修炼,甚是古怪。
太子跪于皇帝前,皇帝缓慢道,“你昨日做的梦里,你娘还说了什么?”
太子恭敬垂首道,娘亲说了,让您好生保重身体。
皇帝默不作声,片刻才徐徐望向画妃,今日这画贵妃,穿了月白色的道袍,脸庞明净若月,他望着她有些发痴,想起明画。他柔声道,画妃,你过来。
他虽然极尽温柔而说,然而那言语听起来干涩空洞冰冷,画妃听着这冰刀一样的声音,心里颤了一下,慢慢过来跪下。皇帝轻轻拉起画妃手,道,太子,这是画贵妃,自她入宫,你们还一直未得见。
太子行礼,随意瞥了画妃一眼,忽然大惊,登时便脱了口,好像,好像父王您那张画里的女子。
画妃心中一凌,看了太子一眼,柔白纤弱憔悴的一张软而肥的脸,眼睛垂下来,怯怯懦懦躲闪着画妃的眼,皇帝冷哼一声,显然对太子的冒失极为厌烦,挥挥手道,太子先退下吧。
太子张皇退下,画妃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皇帝抚着她的手,半晌才说,明画,我昨日梦里见你了,你也是这身道服,说要与朕一同修炼。
皇帝的声音淡而虚的,似从极远处飘渺而来,空茫黯淡,画妃不知怎样应答,皇帝却继续道,昨日梦里,你捧了一枚果实,光泽亮艳,我凝神看好久,就是看不清是什么。
皇帝说完,望着画妃,画妃忽然明白,皇帝是把自己当那个画中女人了,她心里慌了一下,迅速揣度该如何应答,忽然间想到叔父说的那个叫张果的术士,遂顺意而答道,皇上您梦见果实,真是天意。这些日子,臣妾一直存了这个心思,想寻民间高人大士,助您修道精进,前些日子,臣妾叔父明言几总算找到一个高人,据说精通道法,天相,丹药,名字正叫张果。
皇帝微微惊喜,目不转睛,微笑望着画妃道,也许正是助我们修道精进的,画儿,以后,你便与我一同修炼,那个什么张果的道士,也宣他尽快进宫。
画妃忽然得了这么个嘉许和深情目光,一时竟有些许张皇无措,心中微微有暖意,也望着皇帝微笑起来。皇帝握了她的手,两人竟是你看我我看你的脉脉有情。
旁边小满和飞红看了大喜过望。
这温情时刻,却早被传入金妃那里。她本正与贞丽看一件绣品,正是模仿皇帝那里的一幅画,用乱锦绣的针法重新复制,中间几处仿的不像,又拆了重做。
金妃正与贞丽闲话,问道贞丽是否有中意的人,贞丽脸一红,低头不语,金妃笑道,那必是有了,赶明儿告诉我,我去找皇上给你赐婚,贞丽正自喜悦,秋莲匆匆引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金妃一见,立刻蹙眉不悦,对贞丽也冷淡下来,淡淡道,贞丽,你先拿了这个重新再绣,明日再来见我。金妃眼见贞丽走得远了,脸沉下来道,讲。
那个小太监添油加醋讲了皇帝如何要画妃一起修炼之事,金妃慢慢沉下去,沉到椅子里,忖度片刻,才看见小太监还在那里点头哈腰,遂笑道,秋莲带他出去吧,做得好,赏了去吧。小太监欢天喜地出去,金妃又拿起桌上一件绣品,细细用剪刀挑开,一点点往外抽线,一边抽一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我抽了你的筋,你还怎么活。
画妃在天禄宫住了几日,明言几就带张果来见皇帝。
张果奇瘦,深目高鼻,须髯飘洒,他进了天禄宫,双手背后,步态洒脱,颇为仙风道骨,看得那些小道士们窃窃私语,皇帝坐在正中的黄檀木椅子上,细细观察张果。
张果见了皇帝,深深施礼后,却不发一言,将天禄宫四下仔细看了,上上下下,才垂手道,皇上选此地为天禄宫,实在高明。
皇帝不动声色,依然盯着张果问道,怎样个好法呢。
张果道,这里的格局,后有山精,前有王气,神仙格局,只缺一眼水,就成修仙格局。
皇帝听他说得极为简略,依然淡淡道,这些就是你不说,朕都知道。你只知道这些?
张果大笑起来,画妃等人觉得他格外放诞,俱是大惊。张果大笑之中挥起宽大的袖袍,只一挥舞,大殿之上登时起了奇异香气,似花草甜暖又折叠繁复着淡月冷香,待得再细品,又有微微腥甜,这怪异暖香熏得人微醉,渐渐眼殇迷离,见张果袍袖如喷水口,先是指头细弱潺潺流水射到殿外空地,惊得殿外子弟纷纷四散,那水柱是越来越粗,渐若碗口粗细,若蛟龙出水奔涌殿外,众人正自目瞪口呆之时,殿外水势涨起,须臾为一湖,湖中还翻跃肥硕红色锦鲤,皇帝一步一步盯着那湖,携着画妃走到湖边,看着那大鱼,不由大悦道,张果,你这鱼可能吃?
张果拱手笑道,自然可以,今晚山人就亲为皇上做一条龙鱼。
皇帝大笑道,张果,你日后也陪朕在这殿中修炼。你说的缺一眼水,可是这里?
张果道,不是这里,是离这里几里之遥的承欢殿,那个位置,若有一眼湖,正是与此殿里外呼应,交相呈紫薇之势。才是成仙的格局。
皇帝愈加欢喜,道,那里正是画儿要扩建修园之地,画儿也是要在那里凿一眼湖。
张果立刻道,娘娘一望便知是有道缘之人,恭喜皇上,有娘娘助您修炼,必会事半功倍。
皇帝点头微笑,重重握了握画贵妃的手。
明言几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笑意,脸上还是恭肃。
皇帝这一喜,不久就来了圣旨,封明言几为应奉局管事,负责采办承欢殿园林之物资,又将江浙一带盐铁专卖权封与明言已。
明言已一得了这个封,立刻招揽人才,往江浙去布局盐铁专卖之事,又寻百十人,在黄坤带领下,到各地遍寻奇花异草,美石珍禽。
贾仁轩闻此惊怒交加,他没料想明言已如此老辣,居然用一个江湖术士控制皇帝,如今得了应奉局肥差也就罢了,还得了江浙的盐铁专卖,这不啻是给了明言已做节度使的资本。画贵妃还如此受宠,若是将来再生一皇子,势必更加危险。
贾仁轩忖度一宿,第二天一早写了不可重修承欢殿三条理由的折子,递了上去。
折子由高公公看了,转述皇帝,那时,皇帝正与画贵妃赏一道张果自己炼制的丹药,神仙丹。
张果正绘声绘色道,“皇上,此丹药的配方十分难得,首先要用立秋以后芭蕉叶上的霜露,调和天山白雪莲液和西藏赤砂,再以黄金液、童子尿、无根银木灰、飞雄黄等数十种药物熬炼半月,再入地下陈酿三年,方可食用,您今天一食用,便可知其令人情志神悦,身轻似燕。”
张果正说得皇上高兴不已,冷不防高公公拿了折子来,皇帝那里有心情来听,随意道,高公公,你念念吧。
高公公轻轻嗓子,尖声细气念了起来。
“臣闻帝欲重修承欢殿,老臣昏聩,只闻树大根深,必坚固其根本,基业长青,必居安思危,况国之新立,百业待兴,国势羸弱,四夷虎视……”高公公本是为贾仁轩争取时间,一口气念下来,务求皇上在打断之前全部念完,不想念得又快又闷,听得人极为头痛,皇帝听得越来越不耐烦,画妃却越听越恼,什么贾仁轩,拿着冠冕堂皇那一套败坏别人的事情,又不干你事,真是多事的糟老头子,不过仗着金妃的势力罢,如今居然欺负到我头上了,画妃心里恼怒,不想,张公公又念道,“皇上天慈,不免受妖道蛊惑……”张果听着,眼睛滴溜溜在皇上脸上转着,心道,这贾仁轩不知是什么来路,这下是冲着我了,不对,应该是冲着明爵爷和画贵妃,哼,张果心里冷笑一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恭顺顺的。
皇帝终于不耐烦了,挥挥手道,“高公公罢了吧,代朕批了意见。贾爱卿对朕忠心耿耿,只是太过多事,食古不化。”
画妃气道,“臣妾不过修个承欢殿,让他说得罪恶滔天。”
张果徐徐道,“贫道罪该万死,贾丞相说得是,贫道是化外之人,实不该卷入俗世之中,贫道只是献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为皇上炼好神仙丹,死而无憾了。”
皇帝摆摆手,“你不必多在意贾丞相之言,你继续说这神仙丹罢。”
高公公捧着奏折愣在当地,皇帝不耐烦挥手,“你还不快下去。”高公公急忙告退,心内起了盘算,皇上现在左边那个老道,右边画妃,看来这以后也要去画妃那里多走动走动,留个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