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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易水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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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丽回宫后,刚进绣坊,就听得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出了大事,说一个叫明雪的宫女偷偷出宫寻药,病发被当朝大将军洪啸救了,送回宫里,皇后盛怒,罚了廷杖之刑,入了冷宫,等候皇帝修道出关后裁决。
贞丽听了大惊,在当地呆了半晌,才急急忙忙到冷宫去寻明雪。她一路上百转千回,觉得这兄妹俩都是这样怪的人,做事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这回见了明凯,明凯竟然十分客气冷淡,他取了紫玉笛,就敦促贞丽尽快回宫,贞丽面上平静,心里不啻万箭穿心,看来他竟于我无意了,是我错会了?
当夜她住在了明雪的房间,想想对面就是明凯的房间,一会儿子浮想联翩、心内鹿跳,一会子又灰心难过,辗转不能眠,只觉从来没有如此苦楚过。夜色寒凉,屋外响起了清幽孤苦的笛声,引得贞丽也想落泪,她当下披了衣服,出去才发现明凯坐在台阶上吹笛,她不便过去,斜倚在门框上,默默盯着明凯的背影。
明凯停了笛子,呆了片刻,举起酒壶通通灌一阵,又发呆,忽然整个人掠起,在院中舞起剑来,他越舞越快,招招都凶狠,最后竟然成魔一般乱舞,贞丽看得十分心惊,眼见他越来越乱,最后虚脱疲惫摔在地上,仰面朝天,嘶声狂笑,道,“老天,你作弄我啊!我该怎么办。”
他猛然抽出剑来就往自己的手上砍,贞丽尖叫一声,冲了出去,明凯遽然一惊,剑锋就歪了,只剁了小指的指尖下去,眼见鲜血喷涌而出,贞丽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一把抢过剑来,狠掴了明凯一耳光,惊叫道,“明大哥,你莫非中了咒了,你怎么能砍自己呢?”然后扯下身上的衣服包裹明凯的手指。
贞丽却不及防,被明凯紧紧拥入怀中,她听得明凯嚎啕狂叫,明雪怎样,极为混乱,听得不清,贞丽也无心深究他为何这样,只道他醉得厉害了,用尽力气想抱他起来,他的身形对贞丽来说却过于庞大,贞丽反被压得死死的,正在气喘吁吁挣扎间,蓦地看见明雪的叔父站在台阶上,神色悒郁阴冷,极镇定地盯着他们两个,贞丽心里很怪他为什么不前来帮忙,又不好说。
叔父却冷冷道,“谢姑娘,丢他在那里吧。”转身回了屋。
贞丽几乎想跳起来骂人了,隆冬的天气,明凯这样在外面躺一宿岂不冻死,她死命拖住明凯,一点点往屋里拖,拖了半晌,力尽了,歇了片刻,又往里拖,她十分怕院里的地上凉,冻了明凯,可是力气又不够,足有一个时辰,才慢慢拖进屋里,贞丽一跤跌坐在地上,满头是汗,由不得想哭,她以前是波澜不惊,无欲无痛的,这段时间,不知怎的却把半世的痛都叠加回来承受了。
明凯连着睡了几日不醒,贞丽寸步不离,心内十分奇怪,那点酒怎么会醉成这样,她看见明凯叔父毫不担心,每日在屋外喝茶看书,他淡淡对贞丽道,他没什么,大概要睡上三、五日,醒来就好,谢姑娘不若尽快回宫,否则不好交代。
他说这话时还犹自微笑,满是为贞丽考虑的样子,贞丽心内骂了次娘,还是客客气气笑道,“宫里的事不打紧,我看明大哥这几日没事了就走。”
直到贞丽不得不走时,明凯也未醒。贞丽一路走得十分不安心,总在想明凯,不知他怎样,哪知一进宫明雪又这样,贞丽真有几分急痛攻心。
贞丽因刺绣手艺卓绝,年少时就入宫,对宫中并不陌生,但是冷宫却是想都未想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应该比别处都冷吧。今日往那里去,又不便漫天打听,颇费了些周折,在偌大皇宫里小心兜转很久,才寻了一个小门,从小门进去是荒索的一段路,枯草遍地,加之隆冬,乌鸦排排地站在枝叶凋零的枝头吱呀怪叫,贞丽心里就有点发毛,走过了这一段路,有一道颓败的小门,进去后是个大院子,地上污水横流,几个宫人打扮的女人表情痴冷,糟衣旧服,乌发乱挽,正在一大缸冷水中洗几个小净桶。
贞丽小心走在湿软冰滑的泥地上,几只乌鸦突然嘎声扑起,贞丽唬得几乎跌在当地,一时简直失了勇气再走。想到明雪生死未卜,还是咬着牙拎着裙子跌跌绊绊上了很长的台阶,在七、八间小石屋前徘徊,不晓得哪里关着明雪,正在踯躅,被一个小太监厉声喝了,过来扯住贞丽,“你好大的胆子,哪里的宫女,敢到处乱跑。”贞丽立刻赔笑,挽住他的袖子,往里面轻轻一推,几两银子溜溜地滑进去,那个小太监颜色立时缓了,但语气还是严厉,“那也不能随便乱窜,宫里有规矩。”贞丽实在不会撒娇,只能款款笑道“小公公说得极是,你且帮帮我的忙,我一个好姊妹关在这里,我只看她一眼就走。”
那个小太监诧异看他一眼,贞丽知道他一定觉得奇怪,关在这里的都是被贬的宫嫔,哪个宫嫔有个宫女做姊妹,还不知死活地来探望,做这些没前途的事儿。
贞丽只笑,“是前儿逃出宫寻药的……”
她还未说完,那个小公公立时笑了,“原来是她,知道,知道。宫里传得沸腾,说这个姐儿百年不遇的,还未受封,就直接入冷宫了。来,我带你找她。”
这个小公公也是极伶俐的人,盘算着冷宫中的其他姐儿要翻身都渺茫,这个姐儿却是极有可能翻身的,不若落得个好,万一日后她翻身了,他也跟着鸡犬升天。
贞丽跟着来到边上极窄陋的一座小石屋前,门一开,贞丽立时扭过了脸儿剧烈咳嗽,屋里没有窗户,闷着浊腐湿腥的气息兜头而来,贞丽转回去,勉强看,才见屋里狭小,只有铺着乱草的一张小木炕和一张木桌子,炕上隐约见一个女人趴着,脸埋在草里,一头乱发铺在草面上,衣衫褴褛,一动不动,贞丽不敢进去,惊问小公公,“她莫非死了?”
“那到没有,这几日伤口倒长得很快呢,但是人就一直昏昏沉沉,老说头痛,依我看棒伤不打紧,她这头痛病却是最害命的。不过她几日不吃不喝了,再这样,恐怕命没了。”
“这几日还有人看过她吗?”
“没了,就姑娘你了。”
其实小德子也来看过,塞过一些银两,嘱他关照,但他就略过了。
贞丽不知怎样从那寒凉之处回去的,只觉得心里搅得成一团,暗想这叫明凯看见了,还不知要怎样急痛呢。
皇上还在闭关修道,听说他这回悟道颇有心得,要再闭关半个月。贞丽听得,知道等不得了,连夜去宣华院找云爱,云爱脸色有点憔悴,但是气性不减,见了贞丽还是懒懒理睬,贞丽也顾不得,施了礼后,急急道,“画夫人,明雪的事儿您知道么,要想个法子救她啊。”
云爱的脸倏忽变了色,颇为难过的神情,语气也和缓下来,“我也急着这事儿呢,这个妮子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做出这等傻事,可是要怎么救她呢?”
“请您去闯道观,面见皇上。”
云爱脸色一下青白,惶恐脱口道,“这个我怎么敢?”
顿了一下,觉得不妥,才吞吞吐吐道,“我也想救她,可是这事儿已经触怒了皇后,我,我也不敢。谢贞丽,如今之计,唯有看明雪的造化了。我,我……”她支吾几句,就慌乱打发贞丽走了。
贞丽走在路上,咬牙暗道,真不该找云爱,白白浪费功夫,那就自己拼得一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