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闲梦长 ...
-
明雪醒来时,觉得十分口渴,头疼得厉害,睁了眼,就是满眼灿灿的阳光,眼睛睁不开,然后有暖香阵阵,觉得躺在一片鹅黄嫩蕊中,手指滑过身子下面柔波似的细锦绸子,莫非刚才那个梦还未醒,她梦见山上一片无际的油绿的草地,她就在上面躺着,望着蓝天,那梦十分长,以致她疲累得总想醒来
蓦地昨晚的事儿浮现出来,突然清醒起来,猛然坐起,人还有点眩晕,屋里静静的,绛紫色的帷幔低垂,镂着牡丹、凤鸟这些图案,紫檀木的窗牖上缀着翠玉、明珠,日光折射,光彩迷眩,明雪看得呆住了,几乎疑心还是在梦里。
一个宫女却急急忙忙跑过来,在帘外道,“姑娘醒了吗?皇上过来看您了。”
明雪一时惶急得紧了,不知是怎么从床上下跌下来的,磕磕绊绊摔在床下,行礼的礼节也忘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着脚步声,帘子掀起来,只看见明黄色的衣角越来越近,她脑子里还在慌乱想是不是该说参见陛下什么的,有个男人已经缓缓说了,“行了,起来吧。”他说着,伸手把她架起来,力道大得惊人,显见也是习武之人,她的下巴又被端起来,那只手粗短苍厚,摩挲着她的脸,她简直是被逼着抬起来与他对视。
她遽然一惊。
那五官极沧桑,眼皮却垂着,只给眼睛留了一条缝,人的目光就掩在幕后,看不透喜怒。他略微一看她的眼,目光却是逼入心肺的。然后,他分明是在冲她微笑,她一下却觉得,心里凉透了。
他人极魁梧,手伸来摩挲她的脸,那只手简直要把她的脸整个覆盖了,她于是不能喘息,几近窒息。
“画姬,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她觉得喉咙都被扼住了,说不出话,更没机会解释,她不是什么画姬,她是明雪。
“皇上,洪将军在外边候着您呢,嫦平公主那病,不好了。”
高公公在门口进退不是,终于还是小心踏进一步,细声细气禀报,皇帝只是注目明雪,眼光在她身上流转,手指一寸寸摩挲。
高公公待了会儿,又轻轻咳了声,轻声道,“皇上?”
皇帝似是醒过来,他停了手,温和对明雪道,“画姬,你且在这里等我。”他一笑,桀然一笑,明雪几乎魂飞魄散。
“一定要想办法逃走。”明雪跌回床上,失魂落魄想到。她又想起云爱,云爱怎样了,心里逐渐开始着急了。
她听到外头有声音,小心挪到锦棉的帘子后听着。皇帝的声音很阴沉,似乎十分不快,还有一个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听着极是恭敬。
说了会子话,外头静了下来。她正想着要不要偷偷掀开帘子看看,那个帘子突然被扯开。
她被一个男人盯住,他极俊美,肤色苍黑,只是眼窝处有一块青黑色,眸子是灰色,阴鸷冰冷,明雪措不及防,一下被他的这双眸子绞得粉碎。
然后她看见,他的眸子也随着碎了,珠碎玉裂,碎成微末,在空气中迸开。
明雪觉得她被他死死盯住,他一直想说什么,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但强抑着,终于什么都没说,啪地把帘子摔下来。
一个宫女在旁边怯生生解释,“洪将军,别误会,那个姑娘是皇上昨儿带过来的,谅是新入宫,不懂规矩。不是偷听着你们话的。”
外边静了一会子,明雪听到洪将军问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宫女还没有回答,高公公的声音先响起来,“将军,咱们走吧,皇上快要更衣完了,老奴带您去候着吧。皇后也急着要见您呢。呦,将军,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没事,刚才迷了眼睛。”洪啸冷冷道。
高公公却在心里暗道,八成是看公主病得重了,也是伤心,看来外头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也是乱传的。
高公公带着洪啸一路过去,到了永安宫外,洪皇后早派人接着引着,往永安宫里去见她。
洪皇后见了洪啸,眼圈先自红了,挽住他的手臂,洪啸轻轻拍拍她的手,觉得她苍老很多。
“啸儿,我这么几年没见你,你怎么瘦得这样厉害。娘去世,我正好染了恶疾,都没有去送她。”
皇后说着,嘤嘤哭起来,“皇上专宠玉妃,要么就是在承欢殿独自宿寝,或者闭关修道,这些年他愈发跟着道士、方士们修仙道,想着长生不老,待我更是冷了,我这些年就是在守活寡。原想我们表姊弟青梅竹马,可谁承想他得了江山后这样薄情。”皇后开始絮絮。
洪皇后忽然又想到,“啸儿,嫦平听说不好了,是么?”
洪啸默默点头,淡淡道,“太医去看过,说熬不过这几天了。”
洪皇后又难过起来,“唉,啸儿,我们这表妹也是苦命的,都没给你生下个一男半女,就这么去了。”洪啸听着,冷笑起来。
她忽然又想起来,一转道,“啸儿,姐姐最近一直在各大臣、诸侯处帮你选夫人,嫦平死了后,你也别难过太甚了,尽早再娶一房,为我们洪家留后要紧呢。姐姐是个无用的,也没个皇上的骨血,今后就靠你了。”她说着又开始悲戚,洪啸揽了姐姐在怀里,轻轻拍她,心中惆怅,“姐姐是真老了呢。”
他抬头,看见梳妆台上鎏金的铜镜里自己的脸,他多少年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自己,时光如漏,把一切都筛空了,今儿,却突然为他补上了一线生机,他找了这么多年,以为是死别的人,居然还是找到了。他眼看着,一滴泪水慢慢滚过眼眶边青黑色的印迹,缓缓滑下。
别人在这个时候,看见他这一滴泪,一定觉得同情,觉得他定是为嫦平而伤。眼见嫦平形销骨立,眼神迷乱,颧骨高突,形色枯槁,眼见是不好了,任谁看了心中都不忍。况且洪啸又那么热切小心地揽住她,手轻轻摩挲她的头发,皇帝看了,也只有轻叹,看来外头传他们二人不和八成也是假的。
“嫦儿,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皇兄来看你看得晚了。”
嫦平急剧咳着,想说话就是说不出来,她拼命想推开洪啸,可洪啸搂得她紧紧的,还慢慢抚她的背,温柔道,“她还是那么样的急脾气。”
皇帝眼圈微红,“这丫头就是被我惯坏了,脾气这么坏,多得啸儿你这么多年包容、照顾她。”
洪啸更加柔情,将嫦平整个拥入怀中,垂了眼皮,恭敬道,“臣不敢,臣有愧,未照顾好公主。”
一个婢女端来一碗汤药,洪啸接过来,小心舀了一小勺儿,轻轻吹着,又用嘴唇试试温度,这才要喂给嫦平,嫦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要打翻这碗药,但已是不能了,反而软软摔在洪啸怀里,任他喂了一勺,一勺,她知道这回,谁也救不了她了,她吃这药太久了,毒已入骨髓。她眼见着她的皇兄,叹气神伤,“啸儿,你陪着嫦儿,不必送我了,”然后出门,终于越来越远。
等到门外起驾声起时,洪啸的脸复又阴沉下来,他手随意一抖,嫦平已经如秋叶,跌落在床上,不停艰难喘息,但还瞪着他。
他淡淡道,“嫦平,我已选了新夫人,皇上已经许了,过阵子就大婚。”然后负着手,迤逦而去,任由身后这个女人的喘息,陡地粗重凄厉,然后逐渐逐渐声微,最后归于无声。
明雪真要感激这个素未谋面的嫦平公主的死了,因为她的死,皇后并几个贵妃都说暂时不宜册封新人,皇帝决定闭关修道十天,册封明雪的事儿就暂时搁下了。
明雪先住在了承欢殿,皇后派了两个宫女服侍,大家嘴上都叫她明姑娘,实际已经拿她当主子了,见了面恭恭敬敬。
云爱见了她,态度也起了变化,还是亲热,但有了距离,明雪亲热挽住她,她也还热切,但是肩膀、胳膊还总是往后爽来爽去,又像是要甩开似的。
明雪知道她的脾气,晓得她多少有点拈酸带醋,索性说破了,故意取笑着她,“你瞧你,现在待我不冷不热,原来还说我们好姊妹一起进宫服侍皇帝,还能彼此作伴,敢情都是唬人的。”
云爱的脸一下红了,她知道她有点嫉妒明雪,嫉妒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贵妃,位次比她还高,给明雪一取笑,也知道被她瞅破了,恨着扭着明雪,笑道,“我就是有点嫉妒了,让你说,让你说。”然后两个人又笑成一团。
明雪已经打定主意用这十天的时间想法逃出宫去,但是这个打算又不能跟云爱说,让云爱保守秘密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本要找小德子出去送信,偏小德子早半个月前被派出宫去了,只好偷偷找了贞丽,随意编了一套说辞,说明凯那里还有一张绣图,让贞丽出宫去取一趟,顺便把明凯的一个紫玉笛子捎过去,然后把纸条塞在笛子里。
明雪算准了但凡贞丽能有机会去,她一定会想办法利用这个机会找明凯的,明雪想到这个就十分不快,但是又没办法。
果然,贞丽听了,不假掩饰的欢天喜地,答应尽快出宫去跑这趟腿。
明雪总算松口气,她在纸条里与明凯约定五天后的傍晚卯时,在宫门外一处小门前见。
明凯一定会来,一定会。
明雪的心才稍稍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