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落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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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区的人们，虽然在生活上早没了多少想望，只要有一颗怀着善意的心，还是很快就能熟络起来的。黑大胡子，蓬头垢面的酒馆老板开了好几瓶烈酒，端上几样水准偏低的小菜，拉着这茶色头发的青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利文斯顿……那可是个好地方，”他粗声粗气地说，“年轻的时候便听说是叫做‘繁花的利文斯顿’，我那婆娘还直嚷嚷要我带她去……那时候我总想着‘再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过一两年票券就升值了，升值了就给她穿金戴银，想去哪儿玩就去哪玩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喝多了，这个大个子男人竟开始一下一下地抽噎。
基路比长叹一声，又一个欧德姆布拉联合体的受害人。如果他知道艾琉德尼尔这个名字，在另一种文化里代表着死神赫尔的霜雪宫的话，大概会觉得贴切无比吧。
在约顿，民众是贵族的奴隶，在教国，是神职世家的奴隶，在奥尔夫，也不过是金钱的奴隶而已。
所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胡子老板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烈酒，仿佛要将这四五十年来的所有不甘、愤怒、仇恨和无奈一饮而尽。
昔日No.5的男战士摇头苦笑，陪着这个历尽沧桑、饱受磨难的男人又干了一杯。
“……小子，你瞧瞧……你瞧瞧这……税官、警卫队、联合体……还有墙那边的……就是比起妖魔，这些人好不到哪儿去……当年的事我们不怪里格他爸，但这口气……”
就是死也咽不下去。
明明是这块土地的原住民，偏偏被联合体的票券骗走了财产，只能以烂七八糟的窝棚遮风挡雨。
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男孩，不是给墙那边的人家做着最脏最贱的粗活，便是沦为混混小偷，女孩子如果不被交给组织，去处多半也只是最下级的风月场而已。
酗酒、等死……就是这块土地的全部。
也罢，看过问候了这些算是和他有点香火情的人们，正事还是要干的。
“其实在约顿做骑士，混得怎么样还是要看上官的意思，”他吞下一口烈酒，话锋一转“风险那是绝对不小的，打流寇、除山贼……遇到上面人吝啬小气，不想花钱，就算是村镇来了妖魔，我们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大胡子老板顿时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虽然他四肢俱全地站在自己跟前，仍然忍不住问：“没……没事儿吧？打得过吗？”
“还好吧……不是我吹，我那长官，愣是一对三都没落下风，”他又尝了块起司，发音有点含糊，“其实真要论本事，咱砍翻个把妖魔也不是不可能的……也不怪上面人不想请大剑不是？”
老板连连点头，脑子里一转念，毛毛虫粗细的眉毛顿时拧在一块，不屑地说：“奥尔夫的警备队，便是只有胆子聚几个人来欺负咱墙这边，妖魔……不当场趴下就……哈……”
“……也不知里格他们，有没有把信送到。”
原来是认识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基路比眼睛骨碌一转，酒劲也下去了三分，抬眼问：“叔……您说的里格……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米娜？”
“你……你认识？”转念一想不好，果然被警卫队抓住了。
这下可完了，他露出一丝惨笑，贫民区的人们如果因为类似事情被警卫队抓到，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加大这一带的巡查力度，到时候想要递交委托更是千难万难，恐怕……他们得等到妖魔吃过瘾了。
基路比再灌自己一口酒，将米娜父女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老板听了，却最终隐去了奇术师和小姑娘打赌的事。
“你家表小姐……天真了，”老板又干掉一瓶烈酒，愁眉不展地叹口气，“米娜又是第一次帮她爸爸做这事，也没个经验……半个月前市议会下来新条款，她若没有奥尔夫的永久居留身份，去市长那递委托可能被判无效……”
幻狼神色一凛，这个新政策，横看竖看都是坑穷人的，毕竟，贫民区居民恳请教国祭司和约顿贵族救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人类，那些明明只要少开一次宴席，少养几个情妇就能救下这些苦命人的人类，对于自己的同胞，如此冷酷无情？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多年，直到今天……依旧没有答案。
“叔……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茶色头发的青年重重地放下酒杯，猛然站起。
想要伪鸡血一把作为自己单骑斩妖的由头，却不料这破败的酒馆，肮脏的桌椅和呛人的土酒竟像是最有魔力的迷魂剂，呼唤起流动在血液中、从未点燃过的火种……
昔当年从正式授印为战士，到觉醒，不过一年零三个月，不过为活着而活着。为人类而战的口号也刚刚开始提出……他那一代的男战士，终其整个战士生涯，就没有多少人认真有过“保护”的念头……
他拔出了腰间的骑士剑，月光游弋在森冷的锋刃上……
“不、不可能……”时值中午，当他再一次出现在露西艾拉的豪宅里，宣布贫民区的妖魔已经伏诛，米娜完全不敢相信，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要不是为了把小姐识别妖魔的独门绝技交给他们，还花不了这么长时间……”他依然痞痞地笑着，“艾露达……”
“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吗？”虽然大家基本默认她这个前No.6是兔子的保镖兼助理，但反正正主儿还躺在床上睡大觉，这屋子里头光深渊者就是两只，完全不需要担心什么事。
“去……带米娜小姐翻墙，”基路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要被人看见了，把她送到野猪酒吧门口……”他这头还有正事得和那两位商量呢。
长长地吐了口气，幻狼引着两位深渊者进入地下室。露西艾拉一向重视洁净，虽然这里常年空着，也扫得一尘不染。在这个时空，类似的房间通常是给粗使唤佣人居住的，一间能住上三四个人，里头也常常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
他掏出钥匙，捅进了锁眼：“说句实在的，这算个什么东西，我还真……”似乎是觉得一言难尽，他一把推开了门，却不再言语。
四张床，三个人。
在这间摆了四张床的房间里，有三张都绑了人，而且用的还是异常结实的皮绳。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一个是五十几的妇人，还有一个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他们个个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一看就知道是贫民区的住户。
待看清楚他们一个个都是正常人类的模样，伊斯利微微眯起了眼睛：“莫嘉娜，感知一下这里的妖气流动。”
“范围，精度？”
“就这三人，精度越高越好。”
仿佛盈满清水的器皿般，曼海姆深渊者那平和而无穷无尽的妖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笼罩了眼前的三个人类。要做到这一点颇不容易，大部分情况下，不论战士还是觉醒者，其妖气总是四面八方散开的。换言之，能改变妖气场的形状，这一手只怕除了所谓“眼”觉醒的深渊者，再强的觉醒者也做不来。
一分钟后，奇术师撤回了笼罩在这三个人类身上的妖气，神色是罕见的认真严肃：“昨天和礼仪队的她们联系过了，现在人在离艾琉德尼尔三十里的伊维斯镇……”
“你要把她调回来？”北之深渊立刻明白了她的打算，“这几个人类到底……”所谓的“她”指的是莫嘉娜手下一个叫做瑟琳娜的女觉醒者，说来奇怪，此君在加入曼海姆方面以后，不知得了什么心灵感应，愣是跑去科学家们待的技术组厮混，练就了超强的学术水平和超高的解剖技术，一上手术台便爆出觉醒体的两条螳螂臂……被奇术师戏称“高速剖”。当然这个外号有没有引起77期内部家暴我们不得而知，这次前往教国的活动，也是莫嘉娜估摸着调查世界树时，保不准会取得什么新鲜切片一类玩意儿，总得有人分析化验。出于这种考虑，才将她编进了礼仪队。
“基路比先生，麻烦你再走一趟伊维斯，”她转头望着那三个被幻狼带回来的人类，“我拿我全部的债务跟你打赌，伊斯利，他们正在被逐渐妖化……”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落川（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