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鹿也也

6、内外（番）

　　“李源！”
　　这么大清早的，我就得嚎着嗓子出门找人，可怜我才刚生完孩子不久，简直比耕地的牛还辛苦。他一个大男人倒好，自从让我给他做了假肢，便兴奋地到处行走，这会儿竟是无影无踪了。
　　他身上没带铜板，新腿脚也不太好使，我量他走不远，这不果然在后山上的葡萄树下找到了他。
　　“李……”
　　我喘气未歇，数粒葡萄便飞过来，砸得我满裙子是紫红的汁液。一波未完一波再起，眼见那鲜嫩欲滴的小圆球扑面而来，我火冒三丈，强行运功，掌风小心抓过所有葡萄扔到一边，一个飞身逼近他，将他逮在手中。
　　可恨我还没来得及开始哭诉，他便破口大骂：“妖妇！妖妇！”
　　我刚到眼眶的眼泪瞬间吸了回去，美眸一瞪，凶道：“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的是你的种！”
　　他倒怒极，情愿自己摔倒，也要挣开我的怀抱：“哼，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得很！”
　　我死拉着他，不让他走：“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对孩子怎么样，你不是天天看在眼里，比谁都清楚吗？”
　　可他听不进去，用力地挣脱了我的怀抱，狠狠跌在满是碎石子的地面：“你看看自己的脸。”
　　我见他皱眉，弯腰想去扶起他，却被他冷冰冰的眼神钉在原地，腿脚一阵发麻。
　　我笑了，用我记忆中觉得最为美丽的弧度对他微笑道，尽管此时我已经觉得眼前昏暗，全身虚脱，我仍努力地把这个笑容摆好了：“李郎，我是为了你呀……”
　　我听到一记重重的闷响，似乎是后脑勺砸到了地上，我不是没有感觉到痛，但更痛的在我心上，他见我晕过去竟连扶也不来扶我，我好难过……
　　他大概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嘤嘤嘤嘤……”
　　谁在哭呢，弱如潺溪，却绵延不绝，什么事情让它那么伤心……
　　我想睁眼看看，只觉得好累，怎么都睁不开，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任那哭声继续骚扰我的睡眠。
　　“别哭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天可怜见的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那人还是哭个不停，嘤嘤嘤嘤地让人听着心里发慌，谁出来安慰安慰它吧，教它不要再伤心了。
　　额头压上一个温温的力道，缓缓地往下挪，离开我的头发又原路返回，几番来去，我竟舒服了许多。那双手伸进被窝里探到我的手，之后一条滚烫的身子缩进来，贴在我身边把我拥入那火热的怀抱。
　　靠着那温暖的怀抱，我头疼得也不那么厉害了，我甚至可以把头钻入那温柔的怀抱里，汲取更多的暖意。
　　“唉……”我听到一声叹息，为什么要叹气，是我身上太冷了吗？脸上落了一些软软的触感，让我浑身禁不住起了颤栗。
　　“娘子，不要哭了，你都哭了一天了。”
　　呵呵，我才没哭呢，一定是他弄错了。
　　“我知道你醒着，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是死婴，是不是与你长期服用毒酒有关系？”
　　我这下算是听懂了，听得很清楚，但是我回答不上来，没有力气张口解释。
　　“你不说可以，但你得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不可能让他承受转移毒素的痛苦，也绝对不会让你怀上这个孩子，怀上任何一个孩子。”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怪我居心叵测，利用怀胎来转移脸上的毒素？
　　也的确他会怀疑，一周前孩子还在我腹中踢上踢下，一周后我脸上罗刹斑全部消失，而新生的婴儿是全身布满罗刹斑的死婴。
　　我知道，后院里那个小小的坟包会是我们心中的一道埂，永远也跨不去的埂。
　　我一直疑心他根本就不爱我，当初也是我自投罗网，说要嫁给他报恩；成亲之后，我努力地改变他，帮助他融入这个社会，让他对养家形成意识，但终是徒劳。
　　他还是那个他，即使他名字换成李源，他也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凡间事的赵王。
　　他醉心于研究他的假肢，每三个月便要换几次不同模状的假腿，有实心木头的，螺旋铁丝的，有铁片条的，还有动物皮包着铁杆齿轮的……他还喜欢研究各种铁质品，将他们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在雷雨夜不要命地蹿来蹿去……他总是仰望着天空，我以为他在看星宿，他却说他在等他们……
　　又是他们，他从来也不告诉我他们是谁！
　　那时他的眼神离我很遥远，我觉得他跟我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一天他会离开我……
　　张伯已经老得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挑水扛东西还是得由我来。我依旧主外，是这个家的经济来源，皇上赐的那些赏赐还有盈余，所幸我还是五毒教的主教，不然连揭开锅子下米的粮食都凑不齐。
　　“这些年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我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让你担惊受怕万事操劳……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如此对你，非逼着你承认，承认我的妻是个罪人……我很抱歉……如果我多关心你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似平静下来，轻柔地对我说道，声音里满是愧疚，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谦卑的姿态，此时却心如刀绞人如惊鸟，用尽全身力气钻入他怀里，抱紧他。
　　他在主动离开我，别走……
　　我感觉他的怀抱在渐渐远去，心底像缺了一大块，凉得如坠地窖，我才真正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下一刻我还是被这个怀抱拥起来，他将一碗水递到我嘴边，温柔地说道：“来，张嘴，”
　　我高兴之余，顺从地张开了嘴。
　　“慢慢喝。”
　　我喝得很快，根本慢不下来，他一直小心劝我，直到注视我喝完最后一口水才放心。
　　他用打湿的手帕揩干净我的脸，反复擦拭着眼睛周围，还捏捏我鼻子，帕子离开我的那一霎，我才突然感觉呼吸竟如此顺畅，不由睁开眼来。
　　我看见他，那张清瘦标致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歉意，我忍着身上的酸痛，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他脖子的温度和熟悉的味道让我彻底地放松下来：“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的宝宝……我太自私了，我怕有一天他们出现了，你会跟他们离开我……”
　　“什么他们？”他不解。
　　“你说过你还在等他们……”
　　他滞了一下，随即摸摸我的头，苦笑道：“傻瓜，我只是相信他们会出现，但并不代表我会跟他们走。离开你，我哪儿也去不了啊。”
　　我感动至极，在心底回应他，离开他，我哪里也不想去。
　　知道他心里有我，我一下子好过许多，松开手来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嘟囔道：“他们是谁呀？”
　　“你不会相信的。”
　　“就告诉我罢。”我狠狠地抓住他的衣服，不至于让他重心不稳地微微摇晃着。
　　他经不住我央求，道：“好好好，我告诉你，他们是天外人。”
　　我愣了，半晌不知言语。我果然不信，而他开始叽里呱啦地介绍他多年来潜心研究的结果……
　　世人都爱我这张脸，他们愿意为了让这张脸笑而做任何事，但他并不爱。他爱这世上的一切，他爱的是世人不爱的东西，人皆以为草芥他却以为良宝，人皆以为宝贝他却以为破烂。他也是如此。
　　我回首看着天空，放佛看到了皇庭上那个高高宝座上投过来怜悯的目光，那目光在笑我可怜，委身一个可怜虫，过着可怜的日子，我眨眨眼，那目光又弥散开来，消失在我的幻想中。
　　我若不拧巴着过日子，我若不苦心经营，那皇庭上的目光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一举一动。
　　李源在我耳边说我们还年轻，等我把身体养好了，一起再生一个，这次要母子平安健健康康。
　　我惭愧地低下头：“我罪孽深重，此生恐怕会遭天谴……”
　　他握紧我的手，用力坚定地握着：“我跟你一起恕罪。”
　　他许我一世相依，陪我偿还罪恶，有夫如此我复何求？
　　经营家当无一物，身不奇伟小丈夫，彼来嫌如臭狗屎，我之珍如崖上花。

　　这么快就说结束了。似乎还有一些隐线可以挖。
挖还是不挖，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