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般若桫椤

3、回忆

　　那年的雨，也是这么淅淅沥沥的。
　　不同的，只是秋日的晚凉，还有繁花绝了踪迹。
　　山崖旁的小屋外，弦音袅袅不绝。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温润如水的女子奏着筝，轻拢慢捻，哀哀唱道。她双目低垂，似是愀然。
　　女子柳眉轻锁，眼眸中的湿润打在弦上，惊起了一点涟漪。
　　笑凝，你为何不肯再抬头，多看我一眼？寿永之攥紧了双拳，竭尽全力维持着淡然平静的神情。
　　时间沉寂下来，女子眼中的幽怨未减少半分。一曲《八声甘州》翻来覆去地被弹拨着，二人都不觉已是日暮之时。
　　便是剑影刀光，也不及此时半分压抑。寿永之右手一合墨色纸扇，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扇轻压在幺弦上，缓缓说道：“来了。”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女子身体一颤，停止了唱曲，随即绝望地用衣袖掩住双眸，“六音，你答应过阿姐不与永之赴会，你忘了么？”
　　沈六音凝望着寿永之身边的女子，一字一顿道：“笑凝莫怕，今日我沈六音一定将你从这男人手中带走！”
　　沈笑凝听罢，终是将身体附于筝弦上，泪流满面。该来的，还是逃不过，为何老天不垂怜他们……
　　她单薄的身子在凄风冷雨中微微打颤，沈六音眼中的爱怜更甚，刚要悉心劝慰几句，便被寿永之打断：“莫说你与笑凝是亲生姐弟，就算你们毫无血缘和瓜葛，你认为，我能让你带走她？”挑衅地冷笑一声，寿永之提气，身影飘忽，转眼就出现在沈六音身后。
　　“沈家七子，多你二人不多，少你二人不少，你大可不必幻想沈家救兵会出现。”
　　“放心，我不会。”
　　见沈六音抽出六音剑，二人便开始了无言地死斗。
　　沈笑凝简单拭了拭眼角边的泪水，双手重新落于弦上——
　　《雨霖铃》。
　　寿永之用轻妙的身法戏弄着沈六音，将对方彻底激怒。此后，他只要再出一招半式，便能将这小子服服帖帖地打发走。
　　晃神之间，二人已打斗到山崖边。
　　湿滑的青苔像极了鬼怪的长舌，亲吻着沈六音的鞋底。
　　危险！寿永之刹住自己出手的扇，却不想其中蘸了麻药的银针早已飞射而出。
　　他不够快，原来他还是不够快！沈六音险险避开黑扇，拂面而来的扇骨上铁片的冷光令他浑身一凉。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笑凝的歌声怎么远了，发生了什么？一个弹指的时光，原来可以如同一生那般漫长；寿永之眼中的惊慌，他可以看到；被拉扯住又断了的衣袂，那撕裂声他也听得异常清晰。但他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身体被冰冷的气流混杂着秋雨刺得发冷，却没有人来温暖他——
　　不管是阿姐，还是曾经那个被他称为挚友的永之。
　　他很冷，也很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决裂的，开始喜欢上阿姐只注意自己一人的目光，开始得意于看到永之惊诧和焦灼的眼……沈六音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消失前，最后听到寿永之温柔地唤着自己的名，六音。
　　凄厉的弦声突然中止，寿永之呆呆地垂下头，望着手中的一角衣袂，若有所思。
　　沈笑凝口中碧血喷涌而出，面孔已经呈现微微的青碧色：“永之，永之，不是答应我……只是，逼走音儿吗……他……咳咳……”
　　寿永之回过神，欲安抚女子，不想沈笑凝所中之毒“槐”竟发作得如此之快！
　　“笑凝，你还好么，这毒不是等半月后，怎会……笑凝，我先用白玉帮你暂时压制住毒性，待我将你送回沈家，你就让你大哥杀了我吧！”寿永之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解下白玉，被沈笑凝按住手：“你的白玉对这毒没用的……比起这个，音儿……将音儿的身体寻回……我会在这里等……啊！”
　　天边竟响起一道惊雷！
　　沈笑凝已然气绝，寿永之毫不在意地用双手合上她的双目，将尸身小心放置在茅屋的床铺上。
　　笑凝，你也知道的吧，中了“槐”的，不止你我二人。你说得对，“槐”无解毒之法，这样吊命，也只会更苦。刚才没拉住六音，并非无力挽回……
　　他看了一眼自己早已沾染上槐的双手，叹息一声，便冒着雨向山下赶去……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江湖中人已不再讨论沈家年纪最小的二子究竟为何被逐出，去了何方；对江南寿家的传闻却多了起来——寿家长子寿永之，每每出现在江湖众人密集之处，似乎对武林至宝六方破镜甚感兴趣。由于他出生书香门第，在与人切磋时喜爱用一把别致的蓝骨扇，被众人戏称为“蓝扇公子”。
　　一日有好事者在切磋之余询问蓝扇何处购得，骨质材料为何，寿永之温然笑道，二人人骨，千金难求。
　　好事者笑问，既是人骨，为何是蓝色？
　　寿永之答道，剧毒所致，已为死物，便不再伤体。
　　众人笑，好一个翩翩公子，却喜爱这样奇异的趣谈。
　　却不知，寿永之所言，句句属实。
　　背过身不再理会笑闹着的众人，他低头，轻轻吻着蓝色的扇骨。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有人听到他对着蓝扇低语，却听不清楚内容。
　　那话，只是如此：六音，笑凝，请怪罪我自私地拿走了你们身体中的一部分，当成奇异的纪念——我们来世，定能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