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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他的方式(上) ...

  •   “夫人您看,这个合同您签字也是一样的。”
      方如沁揉揉眉心,“我丈夫的生意我真的不管,你等他出来,再跟他签?”
      “哎哟我的姑奶奶,谁不知道您才是当家啊,您就当救救我老赵,签了这份合同,难道您要我们老赵一家跟着您丈夫陪葬吗?那个地方,谁不知道那是进去了就很难出来的啊。……我老赵说句难听的实话您别介意,就是您柳夫人等得起,我们可等不起啊?”
      “你说什么?!我二姐夫能不能出来还轮不到你来说!”方兰生在一旁怒气冲天,就要撩袖子冲过去,却让方如沁拦住了。他看看方如沁那个明显不赞同的神情,气呼呼又瞪了那个自称老赵的中年男一眼,才终于很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方如沁和那中年男人中间,“离我二姐远点,凑这么近干嘛?小心我报警让你也尝尝进去蹲几天的滋味!”
      方兰生的话虽然幼稚,却也提醒了方如沁,这人一直在这堵着也不是个事,她眉毛一竖,眼角一挑,说:“好,合同我签也行。但是麻烦把单价和第四条修改一下,你以为我丈夫进去了,就可以讹我了?”
      老赵的老脸顿时挂不住了,尴尬片刻,有些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声,就揣着他那份落井下石的合同回去修改了。
      方兰生直看他走到拐角消失,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这些人太过分了,就只会落井下石!”方兰生想想今天遇到的事,又想想自己早上在学校里受到的蔡之义那帮人的特别招待,就一肚子气。
      方如沁揉着眉心也坐到椅子上,冲方兰生招招手,把他招到自己身边来,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下午再有客人上门,就不许这样赶人了,你的教养都跑哪去了?”
      方兰生红了红脸,把头撇到一边说,“可他们那样也太讨厌了,姐夫昨天下午才进去,他们就慌不迭地从昨晚起来了一个又一个。对了二姐,为什么今早叶伯伯说要帮助我们,你给拒绝了啊?”
      方如沁冷笑一声,“那个老狐狸,他哪是真的想帮助我们,他那是要借着‘帮助’我们,把我们方家的底子和根基都吃进去了。”
      方兰生瞪大了眼:“叶伯伯平时乐善好施,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这样的人?贺家一家子就是被他折腾空了家底的,不知道你有印象没,贺家老先生原先还做过晋磊的老师,后来是给叶老狐狸给活活气死的。”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谁都不信了吗?那孙伯伯?”
      “孙伯伯自是可信的,当年二姐初掌方家时,也是靠孙伯伯从中帮持教导,才不至于吃了大亏。如今我瞧着孙伯伯还相中了我们家的人,是有意和我们结为亲家,肯定无论如何都要拉我们一把的……这次是真的要多靠他从中转圜周旋了。”
      “哦……原来孙伯伯是想跟我们做亲家啊……哎等等!能跟他做亲家的不就是我?不会吧孙伯伯看上我了?!那可不行!我和月言虽然从小一块长大,可那是兄妹情分,不可以做夫妻的……”
      “美得你!”方兰生使劲拿食指点了一下方兰生脑袋,“就你现在这副小孩子样,我们上赶着求亲孙伯伯都看不上你!”
      “不是我……还有谁?不会是二姐夫?”
      “臭小子!想哪去了?不是还有晋磊吗,那小子虽然和我们是远亲,但是从小搁我们这长大,早跟一家人一样了。你孙伯伯呀,就是想找个有担当能照顾他女儿一辈子的女婿,晋磊那小子这方面可比你强多了吧,如今又在远方参了军,前阵子还发回电报说当上团长了,这是年轻有为,你孙伯伯看上的,是他。”
      “我也很有担当啊……”方兰生撇撇嘴很不服气地说。
      方如沁看了他一会儿,面目忽然柔和起来,说,“那倒也是,从今天的壮举来看,我们小兰也变成大人了,能够挡在二姐面前了。”
      方兰生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又愁眉苦脸起来,“我原先还以为,叶伯伯人很好……”
      “人都是这样的。你好的时候,一个个都带着笑脸来,你不好的时候,全部跑得比谁都快。还有更高阶的,看似友善地接近你,说的话看似中听,其实全是狗屁,他们做出惋惜的样子,他们说要帮助你,不过是因为想要从你这拿走更多东西罢了。小兰你记住,除了家人和你认定的朋友,谁也不能轻易相信。尤其是在你遭遇困顿的时候。除非你那时已经一无所有,无可压榨,那么那时还能对你友善,对你伸出援手的人,才是真挚可贵的。”
      方如沁看起来是经验之谈了,方兰生苦着脸低头想了一会儿,深知也许这就是今后的自己将要面对的人世了,却觉这恰恰是最难以接受的一点。如果真像二姐说的那样,活起来也太累了。他学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笑脸迎人背后捅刀的事做不出来,笑脸迎上背后捅刀的人也一样做不来。
      方兰生想,还是军队更适合自己,听说那里的人都是铮铮的铁汉子,上回偷偷买的火车票看样子是要作废了,但是等这次事毕,他还是要逮着机会偷偷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方兰生又抬头问:“对了二姐,你说这事,会是真的吗?二姐夫他真的……?”
      方如沁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看着自己身旁坐着的幺弟,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还是那样乖巧的学生模样。眼神清澈却也有了担忧,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无知无懂的孩子。
      她看了他一会儿。知道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孩子,是需要知道真相的。
      “是真的。”方如沁顿一顿,看着方兰生继续说,“他在决定做这件事的第一天就已经告诉了我,你知道……你二姐夫就是那样的,做的事看起来一直不像样,但他自有他的一套道理。外面的人都说他被我管着,没有什么自由可言,但是他认真想做的事,我是不会干涉他的决定的。”
      看着方兰生的嘴巴在第一句的承认下惊成鹅蛋型,又迅速因为后面的话改成点头如捣蒜,方如沁脸色愈发柔软。她仿佛是透过年少的幺弟那张一惊一乍的脸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想起她还不够稳重的那个时期,以及和柳从榕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相遇相知。
      现在的年轻人多半并不知道,素有泼辣之称的方如沁当年也是个秀外慧中心灵手巧,绣得一手好刺绣的深闺小姐,被人称作商界天纵奇才的柳从榕当年不过是个受了西学影响的纨绔子弟。
      那个年代社会有两种截然相对的意识形态,年轻一辈里保守的孩子依然抱持着最为传统的礼教规矩,受了新兴西进思潮影响的孩子走上了一条比洋人更加开放激进的道路,这是两种互相鄙夷互相无法沟通理解的思想和认识。所以初识自是天仙遇泥丸,纨绔子弟嫌弃深闺小姐无趣陈化,深闺小姐嫌弃纨绔子弟是个流氓。他们各自觉得自己是天仙,对方是泥丸。
      只不过世事难料,后来纨绔子弟家逢突变落魄街头,看尽了市井百态,心里所思所想发生了巨大变化;深闺小姐家里也突遭变横,父亲出家做了和尚,大姐跑到山西一带当起了打家劫舍的麻匪,她也不得不走上台面,见了许多事,自也有一番新变化。
      后来两人再相见,是唯一戏剧性的一件事。与其说是方如沁顺手拉了曾经嫌弃过的那个流氓一把,不如说是两人在某些方面产生了互相理解、乃至同病相怜的感觉,才走到了一起,互相扶持。
      然后就有了现今的柳从榕和方如沁。
      外界传闻柳从榕靠吃软饭起家,至今也被方如沁压制着没娶过一房姨太太其实是因为腰杆一直没直起来,也不过是不明个中缘由之人的胡乱猜测。并没多少人愿意相信这是两个真心互相喜欢的人。真相其实往往比传得玄又玄乎的传闻简单许多,只是如今金钱至上,道德低廉,真情成为酸腐知识人特有的标榜物,商人在多数人眼里永远是个满身铜臭也不嫌多的群体,与真情相去甚远。
      现在,方如沁不能确定她的丈夫是不是能安全地回来。如果不能……不能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管这个家,恐怕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尚且年少的幺弟了。
      “从他做这件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样危险的一天总会到来,所以早早给你准备出国的手续,只盼你别受牵连才好。你却不听,死活要在上海呆着,你看,现在你姐夫的事情已经败露,而你要再想出国,恐怕只有一次机会了。”
      “二姐,别说我根本不想去,就是现在家里这样,我怎么可能撇下不管去出什么国?你看看那些人,才一天就全部欺到我们家里来了,要是我走了,家里出个什么事我却回不来……家都败了,我出国深造还有什么意义?”方兰生皱着眉,他是真不想去外国,这次的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还说不好,就是这次安全度过了,以后保不齐还有类似的事发生,他要是在军队里还好,还能想想办法,要是人在国外,那才是连知道发生了什么才难。
      方如沁却沉下脸,“你当你自己就很安全么?整天在学校传播那些思想,现在警察不管你,等将来战事吃紧了,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们这些要什么没什么,只会瞎嚷嚷的学生!到时命都没了,你说你留下来干嘛,给你姐夫填命么?你且记住一句话:只要我们方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就绝不会真正败下去。只要还有人活着,只要还有人没放弃,方家就算败了一时,也总有一天是能爬起来的。但是要是死光了,才是真的糟糕。”
      方兰生仍是有些不太服气,却也知方如沁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环顾这个现在看起来有些惨淡的家,意识到不只是孙伯伯有能力从中周旋,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一试。
      试试救他的二姐夫出来,试试来维系这个家的安平祥和。
      他也有他自己的方法,可以捍卫这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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