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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番外三 声音 ...

  •   有一阵子,我迷上了一个叫做声音的男人。
      除了性别和同是地球人,我对声音可说是一无所知,他的年龄,他的长相,他所在的地方……等等,等等,一切迷恋一个人之前所该了解的,我都不知道。
      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会迷恋上一个人?那几乎无异于迷恋上一片空气。而我就是迷恋上了,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嗓音。
      声音的嗓音极好,有多好,总一句话了表——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声音是我在网上闲逛时认识的。

      那会儿可能是我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姥姥突然去世,店被告之可能要关闭,失业,腿在在一次意外事故里受伤……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措手不及。
      一度人很抑郁,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上网什么也不做。有时候会有一两个老客人在店外头敲门试图进来看看我,我只是装做不在,或者没有听见,久了,房门就没再被敲响过,在听不到电脑里□□唧唧喳喳的呼叫声时,这套被姥姥留下来的老房子,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第一次听到声音的声音,那是个沉闷得让人提不起任何精神的黄梅天,天很闷,淅淅沥沥下着连绵不断的雨,霉味从墙缝挤进来,无孔不入的样子。我在电脑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着天,腿上的纱布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停地挠,不停地看着群里跳个不停的信息。
      ‘知道声音么。’聊着聊着,有人问我。
      我打了个问号。
      于是那人给我发来了一个音频。
      音频打开是段舒缓的曲子,钢琴同笛子的混合,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很好听,琴声似水,笛声像水上飘荡着的柳絮,缠绵而优雅……我在这曲子里继续挠着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
      之后,在大约两三分钟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那两种乐器里荡了出来。
      让人毫无防备的一种突然。
      “你好,我是声音,你的声音。”
      比钢琴更纯,比丝竹还要清澈的声音。就在我发了下呆的时候,那声音就消失了,于是赶紧倒回去听,听他说的那三句短短的话。他说,你好,我是声音,你的声音。
      三句话,我反复听了一整个下午,甚至忘了钢琴和丝竹在他声音背后交织出的缠绵。

      然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我到处搜罗起他的声音,这收集似乎给我腿脚不方便的这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做的正事。他翻唱的一些歌曲,他的一些念白,他跟人交谈,然后被人偷录下来的一些片段……一个个从网上搜索下来,然后保存,然后一遍遍地听……从没有想过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可以比歌曲本身更诱惑人的,让人百听不厌的诱惑。
      于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年纪,他的样子,他所在的地方……可是网上除了他的声音,什么也没有。他就像个单纯的音符,除了音,什么痕迹都没有。

      直到后来被他的一个崇拜者带进了那些所有迷恋他声音的人所为他创建的群,才慢慢了解得更多了些。
      这个声音那么诱惑的男人,他网上的名字就叫声音。
      声音是一个知名聊天室里最红的主持。

      说红,他当之无愧,说主持,有些牵强,因为很少见他出来主持。听说他总是很忙,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以至虽然聊天室大门高高挂着他主持的名字,每次进去时,总是另一个人在主持。可是总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每天来他的聊天室等着,就为了在难得的一两次机会里听他轻轻地问声好,然后带着种微笑般的感觉说一句:谢谢大家的光临,我是声音,你们的声音。
      那时候对话框里一片刷屏,刷得人眼睛都花了。我想如果这些刷屏换成现场的尖叫,那我的耳膜可能会被这样多的尖叫声给撑暴掉,而我,也是那些刷屏者其中之一……
      他的嗓音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去让人忘记矜持是种什么东西。
      就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适时的在你最敏感的部位轻轻地拂过。有人这样形容他的声音,很贴切,但不够全面。我听过他翻唱的歌,那些在网上转载得已经让人忘了最初的原唱歌手是谁的歌。他是个能把一首歌唱得叫人完全忘了歌,而只注意他声音的人。
      没有什么名字能比声音更适合他的声音。
      我加了他的□□,但从没跟他说过话,只是在听着他那些音频的时候会去看看他的□□头像,然后想象着他读那些念白,唱那些歌时的样子。
      这感觉很不错,至少黄梅的雨不再让人心里长毛,而雨声也似乎因此变得好听了起来,不再是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一种感觉。
      ‘窗外的雨很细,我透过那些细雨看着路对面,有时候会看到你撑着伞走过去,我敲敲窗,而你什么都听不见……’
      喜欢在雨声里听他念这段,反复地听,说不清是为什么。它听上去有些孤独,我也是,听说孤独的人在听着别人的孤独时会让自己感觉好一些,因为至少在感觉上,你不再是孤独一个人的了。那瞬间我似乎可以听见姥姥在厨房里走动的声音,她总是说,宝珠啊,好好学,不然以后我不在了,店里的生意怎么办……
      而那个时候的我总以为,她这个顾虑离得还很远,远得……让人对她反复这样地唠叨实在是有些讨厌……

      声音的头像突然在我□□里上下跳动的那天,我正在对着自己发脾气。
      因为我连碗方便面都泡不好,撒得一手一脚全是汤。汤把手烫出了几个泡,疼得厉害,角落里一些苍白的脸看着我,姥姥离开后,那些东西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总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窥探着我,而我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火气越来越大,我对着自己狠狠地发着脾气,然后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今天周几。’跳进眼里的是这么条信息,我想他可能发错人了。
      但还是顺便回了一句:周五。
      ‘周末了啊……’他自言自语,然后,或许意识到自己发错了人,他在数秒的停顿后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你是谁。’
      ‘你的一个听众。’
      ‘呵呵……’他发了个笑脸:‘我们以前没有说过话。’
      ‘是的没有。’
      然后沉默。我擦着身上的汤,他的头像暗了下去。

      第二次和他对话,那时候我正听着聊天室里的人语聊。语聊的地方总是很乱,东一句西一句,有时候一些欢快的笑会让人听着很刺耳,但很热闹,非常非常的热闹。
      ‘你在做什么。’困了打算下线的时候,一个谈话窗从角落里弹了出来,署名是‘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片刻才意识到真的是他在同我说话,心跳有点快,我很快回了句:‘听聊天。’
      ‘为什么不一起聊。’他打字很快,完全不同于我手指的迟钝。
      ‘我没有麦。’我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又发错人了?’
      ‘呵呵。’他笑:‘没有,除非你不是珠子。’
      珠子是我的网名,我的网名和我真名一样的没有创意。
      我打了个笑脸。
      大凡同一个太让自己欣赏的人说话,总不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那时候会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并且大脑反应出奇的慢:‘饭吃了没。’于是很容易问出这种天杀的问题。
      他再次打上一个笑脸:‘是的,你呢。’
      我看了看手里的方便面:‘我也是。’
      ‘聊会儿么。’
      ‘我们正在聊……’
      ‘我是说,真正的聊天。’

      听到声音的嗓音从耳机那头传过来的时候,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一度心跳得很快,他声音美好得让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羞涩感。
      “这样好多了,”他轻轻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用这种方式聊天。”
      ‘为什么。’我敲上这三个字。
      “因为这样比较容易表达自己,键盘总让人觉得束缚了些什么,比如一些情绪,一些感觉。”
      ‘不过至少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可以让人掩盖掉一些不从容的东西。’
      “呵呵,”他笑了,笑声清澈而好听,带着种暖暖的感觉:“是的,不熟悉。你在不从容么珠子?”
      ‘有点。’很快敲上这两个字,至少键盘能让我的回答不那么不从容。
      “其实我也有点。”
      ‘听不出来……’
      “知道我在做什么吗,珠子。”
      ‘做什么?’
      “我正坐在家里的窗台上。”
      ‘外面在下雨么?’
      “对。”
      ‘我这里也是。’
      “我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因为可以看到那个从窗外经过的女孩么?”
      “呵呵珠子,你现在可一点都没有不从容的样子。”
      ‘所以我喜欢用键盘,而不是麦。’

      同声音的第一次聊天,令人意想不到的轻松和自然,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甚至觉得手上那几个泡也不那么令人心烦意乱了,角落里的脸依旧在看着我,我朝它们笑笑,拄着拐杖出去弄消夜。

      第三次见到声音,离上一次隔了一个礼拜。我换完药回家,刚开电脑,那个要求通话的界面就跳了出来。
      “这两天怎么样。”他问我。
      ‘不太好。’
      “怎么了?”
      ‘伤口恶化,一直在流水。’
      他沉默。
      我发了个笑脸:‘没事,总会好的。’打出这些字,我心里头却并没这么豁达。其实我很怕,我怕这条腿会就此报废,我不想当一辈子残废。
      “是的,会好的。”很喜欢他用这样低柔的声音说些安慰的话,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拥着似的感觉,很舒服很舒服。
      ‘谢谢……’
      “你那里还在下雨么。”
      ‘是的,老也不停。’
      “看起来你很不喜欢雨天。”
      ‘因为窗外没有我想见的男孩。’
      ‘呵呵珠子,你连颓废时都那么有意思。’
      这算是种恭维么,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享受他的笑:‘声音,那些独白都是你自己写的么。’
      “是的。”
      ‘我很喜欢。’
      “那你一定很寂寞。”
      ‘为什么。’
      “因为喜欢它们的通常都是些寂寞的人。”
      ‘总会有例外的。’
      “对,我不希望你寂寞。”
      让人很暖的一句话,特别是从他那样的嗓子里说出来,脸因此烫了一小会儿,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忽然一个谈话框弹了出来:‘拉他进黑名单’
      很大的黑体字,很刺眼的红。
      可我根本没有点过他的头像,他的谈话框是怎么弹出来的?我看着这只蓝色小狗的头像,它名字叫‘X-BOX’。而我的印象里似乎根本没有加过这一号人物。
      或者更早以前,在我还没懂得使用□□设置的时候加进来的吧,我翻了翻同他空空的聊天记录,然后听见声音在问我:“怎么了?”
      ‘刚收到了几条信息,在回。’
      “那么你忙吧,我该下了。”
      ‘这么早?’
      没等到他的回答,我的□□死机了,反复几次才重新登上去,声音的头像已经暗了,只留了个晚安给我。同他的消息一起跳动的,是之前那个蓝色小狗。狗的颜色也是灰的,点开来看,上面依旧是一行红得刺眼的大字:‘拉他进黑名单!’
      我把‘X-BOX’拉进了黑名单。

      那天晚上雨停了,我把窗打开让憋了一星期的房间透透气。
      躺到床上看着风把窗帘吹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到了声音的嗓音,还有他坐在窗台上看着对面时的样子,虽然我从没亲眼看到过,可每次听他这么描述的时候,闭上眼睛我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一个温润得和他声音一样的男人,端着杯咖啡静静坐在窗台上,雨淅沥沥在他家门外的大街上飘,街上一个撑着红伞的女孩匆匆从他窗外走过,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房间的窗台上,铁青色的一只手。
      我吃了一惊,没等从床上爬起来,又一手从窗外伸了上来,摸索着搭到了窗框上。隐隐有点黑色的东西在窗台下起伏,似乎是头发,可脑子拒绝承认这一点,我一动不动僵在床上看着它。
      那东西的手很湿,抓在窗台上一碰一个手印子,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对面有人起来关窗户,我期望她能看到些什么,可是明明离我就一根竹竿的距离,那人对我窗口这里出现的东西视若无睹。很关了窗转身进屋了,雨声更大了些,那东西的头搁到了窗台上,很长的头发,头发下面一张像腐烂得看不清五官了的脸。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嘴里的尖叫,只死死瞪着它,除了这我什么也做不了。
      它也同样在看我,用它那双只剩下窟窿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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