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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叶秋远观潮遇险 冷香堂白日遭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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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叶秋远请柳修观潮。
呵退侍从后,叶秋远与柳修单独登上潮城西北的山崖,平静的江面便一览无余。再过几日便是大潮。此时的钱塘江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江水从这里,一直汇入东海。待到大潮,便是我们出发之日。”似乎被江水触动了回忆,叶秋远有些恍然,他轻叹一声:“每次心情不好,我都来这里观潮。有时我觉得,这江水,就和天下武林一样。”
一样宁和,一样凶险。一样表面和谐,底下争斗无数。这争斗中,又牺牲了多少无辜的人。琉璃,琉璃本不该命绝于此。
柳修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昨日他勉强扶着虚弱的琉璃回到问相思,她却死也不愿意进去,蹲在地上直发抖,一会儿又按着肩膀,疼得冷汗直流。琉璃体质异于常人,再大的伤都会自愈,唯独那一道刀伤,每当心情激动的时候就会发作,多年以来一直折磨着她。但她仍倔强地不愿踏进问相思一步,宁愿疼到在地上翻滚。
一直疼到昏了过去,柳修才能抱她进去。想到她苍白的脸,柳修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不禁斜眼望向一旁的叶秋远。只有你死了,璃儿才不会再痛苦。
“你认识琉璃。”突然的肯定句让柳修一惊。叶秋远的笑容淡淡的,他抬手指向脚下的山崖:“你可知道,她便是在这里,在大潮来临的那天,被我亲手推下了悬崖。”
“就在你脚下的土地,我用她的刀伤了她,看着她融入了滚滚江水之中。”手中的刀柄被捏的发烫,叶秋远不得不深呼吸几次,以压下心头潮水般的疼痛。
“你说过不会杀我的。”攀在崖边摇摇欲坠的少女,蓝眸中浓烈的绝望几乎要让他伸出手去,“琉璃,我……”
“堂主,你是成大事之人,不需要感情,只需要武器。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落尘冷静的话语似乎又响在耳边。仿佛是一把冰冷的剑劈开脑海,叶秋远的神志一下子清明了。他谋划了那么久,杀了那么多人,甚至装疯卖傻自辱于人前,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长叹一口气,拾起了地上的金刀:“对不起。”
鲜血从右肩溅出,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她就像一只断翅的琉璃蝶,笔直地坠落下去,被黄浊的江水冲刷得毫无踪影。
而他久久伫立在崖边,冷静地注视着那一抹消失的蓝色。波涛汹涌,几乎要拍打到脚边,而他心中空空落落,仿佛有什么被潮水一道冲走了。
“她……还活着吗?”明知答案,叶秋远仍忍不住开口问。
“想必堂主比我更清楚吧。”柳修仍是一脸不咸不淡的笑容。
“我答应过不杀她,但我从不是个正人君子。”
“如果是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柳修霍然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锋利的光芒一闪而逝,“若是我说,我这次是来为琉璃报仇,你待如何?”
叶秋远嘴角一扬:“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牵挂的却是同一个人。
叶秋远只随身带了两个下人伺候。下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日光被厚重的树冠遮挡,阴湿昏暗的气氛使人心生压抑。叶秋远在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踱着,眼角噙着笑意,似乎在等待什么。林中似乎隐隐传来铃铛的叮咚声,他笑意更深:“来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树林中呼应似的响起了铃声,此起彼伏,铃声中似乎蕴藏了深厚的内力,叶柳神色不变,两个侍从却捂耳不及,瞬间被震断了经脉,倒地不起!
叶秋远长笑道:“中原大举进攻苗疆,我还道邪教会坐以待毙到何时,原来是打算一举击溃中原武林啊!铃护法,现身吧!”
铃声一顿,一身华丽薄莎的女子便飘然落地,红纱蒙面,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倾身想叶秋远一礼:“堂主,得罪了。”
邪教等级森严,教主长期不露面,身边四个护法分管教中事务,分别为铃、弓、琴、剑,均以其兵器命名。其中以剑的武功最高,但据说只有邪教教主见过他的脸。四人各自掌控者一干教徒,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周围树丛中窸窣声不绝,似乎还有大队人马在蠢蠢欲动。叶秋远毫不慌张,扶着刀柄笑道:“恐怕此刻,冷香堂已被弓护法包围了吧。”
毕竟还是个孩子,少女神色有些慌张:“你……你怎么知道?”
叶秋远笑而不答,柳修嘲讽道:“我猜这两日苗疆不大太平吧。追风八部应该已聚集了不少起义军,反抗邪教统治呢。用苗疆的反叛力量削弱邪教的实力,堂主,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妙极了。”
少女脸色一白,叶秋远大笑:“柳公子所言极是。我的追风八部半个月前便抵达苗疆,正准备搅个天翻地覆呢!”
柳修微笑:“在下曾在沧州与八部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是少年英雄,血气方刚,把几个拉客的车夫都打了一顿。”琉璃曾认出,在沧州遇见的一行白衣男子,便是那追风八部。柳修这话,明是赞扬,暗是嘲讽。
叶秋远却好似没听出画外音,长叹一声:“八部性格寡淡,对人多有得罪。”
看这两人四面埋伏之中还神色自若地聊天,铃恼羞成怒,双手一扬,指缝间竟凭空出现十个小金铃:“少废话,纳命来!”
铃声响起,潮水般的内力便向两人袭来。林中的人马也得到号令,迅速从藏身地跳出来,摇动金铃,一时形成了音波的包围圈!
然而这权重两人却茫然地看着铃,似乎对这样凛冽的攻势毫无反应。铃正在诧异,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她的铃声,竟被什么东西反弹了回来!
清晨的冷香堂一派宁和,所有人似乎都未从昨夜美酒的酒劲中醒来。
潜伏在冷香堂外的男子紧握花纹精美的铁弓,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十分可怖,一双星眸却熠熠生辉。他一直心神不定地伏在屋顶,一脸焦躁地看着西北方向。
铃应该已把那两个人拖住了,为何迟迟不发信号?眼看日渐东升,再不动手,昨晚那些醉酒的人就要醒来了!
“弓护法,我们……”
“烦死了!”男子一脸不耐烦。作为四护法之一,弓以好女色出名,脾气也出奇地差。“铃那死丫头在干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醉意未消的绿衫侍女,像是说好的,下人们纷纷推门出来,“去,把贵客们都叫醒吧。”侍女打着呵欠吩咐道。
弓眼中掠过一丝凶狠。可惜了,也是个美人。“动手!”
偌大的冷香堂,不知何时房顶已伏满了弓箭手,一时万箭齐发,直射进客房,把昨夜留宿在此的高手们毙于梦乡!
刚起床的几个下人被当即射杀,那绿衫侍女却不见了踪影。箭雨之中,她怎么可能有藏身之处?弓还未细想,忽听得一片厮杀声!他心头一惊,环顾四周。冷香堂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那些本该‘死’在卧房里的武林人士,在十八黑骑的领导下,此刻正对他们发起攻击!
怎么可能?从昨夜酒会起他就一直潜伏在冷香堂内,亲眼看到这些人醉的走不动,被人扶回房内便再美出来。如今怎么可能出现在他们背后?
弓箭适合偷袭,如今反被人包围,一时惊呆的教徒们纷纷被冲上屋顶的中原高手斩杀,两队人马在屋顶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弓护法,别来无恙。”混乱中却见那绿衫女子突然出现,款款向他走来。那笑靥此刻看来诡异万分。弓连忙搭上三箭,直冲她面门射去!
第一支箭其实是个假动作,被她偏身躲过后,第二支随后而至,眼看无处可躲。只见那绿衫侍女双指一并,以指代剑向那箭削去,竟把那铁箭削成两截!然而第三支箭迅疾如电,她回手不及,那箭迅速没入她口中!
弓得意地笑了,正欲转身,笑意却僵在脸上。那绿衫女子竟一口含住了生铁箭头,轻轻吐出——那一招,用牙齿生生接住了铁箭近百斤的力道!那女子笑容不变,仍缓步向他走来。他将铁弓一旋,向她天灵盖击去,然而那女子速度更快,一只温软的手已搭在他喉间,呵气如兰:“活捉了你,堂主会重重赏我呢!”
喉头一麻,意识也渐渐涣散。最后传入脑海的,却是另一个清冷的女声:“他的命,我收下了。”
勉强接住了反弹的音波,看着身边惨死的教徒,铃一脸惊恐:“怎……怎么可能?”
“还不止这样呢!”柳修微笑着一击掌,林中霎时浮现出一团蓝光,向铃袭来。铃急忙摇动金铃,一波波的琉璃蝶被震落脚下。柳修足尖一点,右手扬出一排银针,竟把音波生生搅乱,迅速掠到铃面前。铃双手一扬,银针被震飞,然而下一排又似雨点般袭来。地上的琉璃蝶似乎只是暂时晕过去,很快三三两两地加入战局,寻找空当咬上一口。很快,铃身上就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血口。
叶秋远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玩味地观看战局。柳修和琉璃蝶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就好像……两个‘人’在战斗。
叶秋远心头一凉,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对琉璃的思念让他对柳修的说辞没有仔细推敲。倘若真是萨耶教了他操控琉璃蝶的“那种方法”,柳修的眸色一定会转蓝。然而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这意味着,操控坦娥纳的不是柳修,而是另有其人!
脑海中的疑点被一条冰凉的线穿起。叶秋远嘴角一扬。原来如此,原来一开始自己就只猜对了一半。琉璃和柳修不是同一个人,却用着同一个身份!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操控琉璃蝶的,只可能是琉璃!
铃终于瘫倒在地,浑身血流如注。然而琉璃蝶却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飞向了冷香堂的方向。与此同时,传来的厮杀声,更让铃白了脸色,她脸上现出深深地绝望:“不!不可能!弓他……弓他会来救我的!”
“他没想到,我们冷香堂的地下世界,可是美妙的很。”叶秋远浅笑吟吟。昨日他便受到八部密报,铃、弓二位护法已到潮城。他便在酒席上营造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又通过每个卧房的密道将酒醉的武林人士偷运到堂外的竹林安顿,制定了反包围的计划。此刻弓被包围,铃连柳修都对付不了,何况还有琉璃在暗中协助。刚刚音波的反弹恐怕也是因为她划的结界吧。
“铃护法,我不会杀他的,请放心。”叶秋远走近,在她小巧的喉间一捏,铃便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醒来后面纱已被摘去,身上的伤口也止了血。铃勉强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堂中央,周围围坐着一脸嘲笑的中原高手。而叶秋远,正一脸惬意地坐在正前方的软椅上,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铃护法,你醒了?”
她嗓音嘶哑地说:“弓呢?我要见他。”
叶秋远朝低着头的弄碧淡淡瞟了一眼:“他很好,不用担心。若你将邪教内部重要人员的名字、特征和武功路数招出来,我就放你们两个安全离开。”
铃默然。许久才淡淡一笑:“弓不会轻易被俘,此刻他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我比谁都了解他的脾气,你不必骗我。”
叶秋远笑意一敛,神色中出现了少见的愠怒,语气也变得危险起来:“你可知道,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铃苍白的脸上浮起高傲的笑容:“铃愿亲身尝试。”
叶秋远慢慢抚着刀柄,眼光中闪现出冰冷的调笑,一字一顿地说:“铃护法,你今年有十五了吧。真是天生丽质,我们中原可有不少人好这一口呢。”
铃神色一滞,眼中渐渐浮现出恐慌。
“来人,把铃护法带下去好生‘伺候’!”十八黑骑立刻沉默地将浑身无力地铃拖了下去。
“不要!弓!弓会来救我的!”随着少女绝望的呼喊,不少贪婪的目光也一路跟随。而更多人,只是敬畏地看着软榻中涟涟笑意的叶秋远。
在那笑容背后,是一颗多么残忍的心。
银光一闪,不断挣扎的铃浑身一颤,呼喊声一短,身体便不动了。黑骑伸手一探,向上禀告:“堂主,犯人已服毒自杀。”
“自杀?”叶秋远的眼神淡淡扫过铃颈间的那根银针。满座一时无言,弄碧忽然“咚”地跪下,瑟缩着说:“堂主,弓护法他……被人带走了。”
庭间响起一片吸气声。两个护法,一个自杀,一个逃跑,众人等着冷香堂主大发雷霆。然而叶秋远只是眯眼一笑,环顾一圈道:
“柳修公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