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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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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极不愿回忆的人,因为那件难堪的往事锥痛着她。她的魇症似乎有段时间没复现了,只是那天与稳稳在校食堂遇见的轻浮男子勾起了她极力忘记的某些过去。
她还是很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中学,又或者是还小些,就已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因为家境优渥,打扮保护周全,看上去要比同龄女孩更具魅力。有日她放学,在校门口与同学们挥别,父亲的车夫去接在庆和春听戏的三姨娘,她便揣着些洋元不打黄包车,散着小步回去。还是轻快又活蹦的少女啊,她仿佛能想起自己穿着女中校服,梳着羊角小辫的样子。像花么?像吧,像她家花园里小苞小苞的未开的朵儿。她痛了,她苦了,尝试着睁眼,可是不能啊,这魔症缠住了她,她得继续的回忆下去。她早就听说沪上的里弄有些生趣,因为常有学校的学兄学姐们跑去那里写生。她也就借着清闲走得僻偏了些。天色渐息,后面响起声声的脚步,她着急了,害怕了。常听家里的佣人婆子碎嘴说街上不太平,多有洋人污玷女学生的事。她还不及动腿跑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一直拖到尾巷的公厕里。公厕里原有个人被掳她的人亮出的刀子吓跑了。她被狠狠的抵在墙上,正面相对时她瞧见对方的长相。那男子苍白,瘦弱,嘴唇乌紫,捂住她嘴的手挥着烟味。她知自己是碰上个烟鬼了,以为交了钱便能了事,对方很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索起来,窜进她的裙袋里,搜出她身上的几张洋票。她以为他会这样放过自己,只是命运永远比想象的残酷。他先是不耐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将从她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放进衣兜,然后便掐住她的脖颈,很不客气的说道:“老子他妈的跟了侬一星期,每天车接车送,没法下手,准备放弃,没想天赐良机。让老子套着了侬。长得老客气的哟,小俏妞妞,陪小爷耍耍啊。”她呜呜奄奄的想说话,他说:“量侬也不敢嚣张。”便撤下了禁锢。她急得火烧,“你去找万利烟馆的老板付择非。我是他大女儿,不管你问他讨多少,他都会给你的。”
“呸,老子找的就是他付王八的女儿。老子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没想他付老二丧尽天良竟养出这么水灵的女儿,正便宜了爷,小乖乖,陪着爷爽他一回。”
她不明白了,是真不明白了,她父亲真会给他钱的,只要他放她走。
“哼 ,不明白了?你那缺德的老子叫人把我打得骨头散架躺家两月不能下地。就因为老子去他烟馆抽大烟要赊欠几块银元。老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浑气?侬今朝就父债女偿。”说罢开始撕她的衣裙,又覆手捂住她的口。
他在干什么?她该怎么办啊?她想回家去,她要找她奶妈,她要找稳稳啊,爹啊,快来救她啊,爹啊,快来救她啊。她不要替爹还债,她不要啊。她要痛死了,要羞愧死了,她再也没法活下去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汗水并着泪水,地上多脏啊,她多脏啊。他的刀就在边上,她死了去吧,咬舌自尽吧。突地那男子移下了手,她本能的扯开嗓子呼救,一声随着一声的救命,简直是猪杀的喊了。歹徒又来盖她的嘴,她张口狠狠的,像是疯狗似地咬住对方,对方停下动作猛扇过来,直到她鼻青脸肿,血泪横流。她没停啊,也不觉痛,接着大叫。多么绝望啊,为什么没人来救她啊?她还是这么小这么小的孩子啊。她想这上海滩真是乱,真是绝情,真是无情,明知她在受苦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她想她是再也不能或活着了,就此绝命吧,呼喊的声音也渐小渐轻。男子却被她激怒发了狂的踢打她,还极尽丑陋的用沪语咒骂着。
如果可以她今生都不想再想起这样的昔往,如果可以她宁可失忆,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起。但是,她还是活着呀,有人听到她的呼喊,救了已死的她呀。她躺在血泊里,依稀的瞧见,那恶人翻墙逃走,来的人是个巡警吧,穿着蓝色警服,手里似还擎着手枪。怎么不一枪打死那人,打死那人啊。。。。
“大姐,大姐,大姐你醒醒啊。“她眉头紧蹙,泪水模糊,脸上具是疼痛难忍的光景。
“安安,安安,醒醒醒醒,我是稳稳啊。”裘稳稳推着昏睡中的她。
她终于睁开了眼,终于从那梦魇中醒来。稳稳替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液,她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摇头:“没事,就是噩梦罢了。”
要是噩梦就好啊,可命运不会对她这般善良的,记忆是一座牢笼,插着千万柄利剑,垫着百万颗尖钉的牢笼,将她囚住,将她锁牢,时时侵袭,时时剜痛。她此生怕是再难自由的脱离这魔障的束缚了,怕是此生再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