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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皆是天下伤心人 ...

  •   燕惜羽在仆从的带路下,向着连庭秋居住的“畅轩阁”走去。院门口,连庭秋外罩狐毛滚边披风,撑着纸伞,站在大雪中静静地候着。等到燕惜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连庭秋快步迎了上去,用伞在他的头顶上撑起了一片无风雪的天空。

      “这么大的雪,怎么不打伞就过来了?”淡淡的责问里却透着浓浓的关心。

      “惜羽见过连总管!因为怕连总管等得着急,所以便匆匆出门,忘了拿伞。”燕惜羽悄悄退了一步,离开了伞面所能遮挡的范围。在他看来,主子给下人打伞,于理不合。更何况,边上还有别人也在雪中站着。

      可惜连庭秋显然没有注意到燕惜羽的用心良苦,又靠上了一步道:“起风了,我们快进屋吧。我看今晚骤降了不少的温度,便让人在房里准备了火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连总管太客气了,惜羽随便吃什么都行。”燕惜羽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边上那个给自己带路的下人。那人虽然是低头看地,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但是燕惜羽敢肯定,刚才连庭秋对自己的“热情”必定全都落入了他的眼里。现在燕惜羽只希望,明天庄里不要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才好。

      入得“畅叙阁”的偏厅,一个冒着热气的紫铜火锅立在了红木圆桌的中央。在它的周围摆放着将近二十个盘子,丰盛的菜色使得燕惜羽为之一愣。

      其实,火锅是燕惜羽最爱吃的东西。特别是在这种雪花纷飞的冬日里,看着翻腾的汤汁,袅绕的白雾,能让燕惜羽感到全身心的温暖。可惜的是,自打来了珉国之后,燕惜羽一直与火锅无缘。

      照理说,今天能一饱口福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只是,这么一桌子的菜色反倒调不起燕惜羽的胃口。而且从昨天他醒来后,就没见过伯赏律节。此刻,对那孩子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了燕惜羽的心头,使得他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了?看你这顿饭吃得愁眉苦脸的,莫不是舍不得隽遥?是不是我又强人所难了?”连庭秋把一片烫好的羊肉放到了燕惜羽的碗里。

      “连总管你误会了,惜羽没那个意思。”燕惜羽倒是很想从他的嘴里套问些伯赏律节的情况,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不是为了隽遥,我猜,那你就是在担心律节吧?”连庭秋放下了筷子,直直地看着他。

      “是,不瞒连总管,惜羽确是有些挂怀。不知小……,少庄主他可还好?”

      连庭秋轻轻叹了叹,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然后道:“你快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凉了就不好了。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燕惜羽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碗里不知何时已竟盛满了菜。心知这都是连庭秋夹给自己的,燕惜羽忙举箸往嘴里塞。

      “惜羽,你为了律节而顶撞闻玗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连庭秋边说边又烫了些青菜,送到了燕惜羽的碗里,“我知道你会那么生气,是因为你觉得闻玗待律节过于冷淡和粗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闻玗这人虽然有时脾气大了些,但绝非不明事理之人。莫说律节是他的亲生儿子,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闻玗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待他。”

      “连总管,你的意思是,庄主他是事出有因?”燕惜羽终于吃干净了所有的东西,放下了筷子。

      连庭秋见他也用了不少,也就不再添食:“吃完了吗?如果饱了,我们去你房里坐坐吧。”

      虽然燕惜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急欲知晓内情,但是讲故事人才是老大,所以只有点头答应。燕惜羽的房间在连庭秋的正对面。屋子里布置得温暖舒适,所有的家具摆设比隽遥房里的看上去还豪华些。

      高床软枕,木塌屏风,香炉茶具,凡是燕惜羽能想到的都已经在房间里备上了。打开衣柜,里面还有几件保暖用的披风,以及狐皮帽子和加绒暖靴。按连庭秋的说法,这些都是他用过的,且让燕惜羽先将就几天,新的衣服正在赶制,等做完就给送过来。

      虽然燕惜羽不太喜欢自己有特殊的待遇,但连庭秋却不以为然,使得燕惜羽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不然就未免显得太过娇纵。

      “坐下吧,这里是你的房间,你还站着干什么。”连庭秋一指身旁的圆木凳,冲杵在桌边的燕惜羽笑道。

      等燕惜羽落座之后,连庭秋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件事的根子不在律节身上,而在于他的母亲。大约在八年前,老庄主伯赏饮泉渐渐放手庄里的事务,把权利都转交给了当时的少庄主伯赏闻玗。一年后,闻玗获取了庄里各位楼主的认同,便正式接过了庄主一位。同时还迎娶了武林第一大美女‘云雀仙子’姚玉容过门为妻。

      “这位庄主夫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处事圆滑。只花了短短两年的功夫,就赢得了全庄上下的喜欢。而闻玗待对她也是恩爱有佳,还因为她的能力出众,让她进‘太乙楼’议事。可是谁也没想到,姚玉容会是‘辞镜楼’派来的奸细。她嫁入‘风衍山庄’的目的就是想要偷盗山庄在安排在全国各处暗桩的名单,以及山庄所控制的各地商号的资料。更可恨的是,她竟然还给老庄主下了慢性毒药。

      “惜羽,你知道律节他为何会在闻玗成亲三年后才出生吗?那是因为姚玉容见自己有了进‘太乙楼’的机会,才怀上了孩子。因为她怕别人对她起疑,便让接应名单之人装成了稳婆混入山庄,趁着替她接生之际,把东西送了出去。

      “不过有一点是她没计划好的,那就是她生小节的时候大出血,昏迷了整整四天后才醒过来,所以没能及时逃出山庄。在此期间,有内应回报说,名单落在了贺无行的手里。闻玗震惊之余便下令彻查此事,同时通知了各地的暗桩。可惜还是有一部分人死在了‘辞镜楼’的偷袭下。

      “等这件事查到了姚玉容的身上后,她竟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这一切。然后趁着大家不备,自尽了。死前她留下了份遗书,求闻玗放过律节,因为孩子是无辜的。两个月后,老庄主也毒发身亡。

      “于私,闻玗被妻子背叛,最敬爱的舅父又惨遭毒手。而于公,他愧对死去的各位弟兄。一腔怨恨无处发泄的境遇,逼得闻玗就像是疯了一样日以继夜地工作。还亲自出马,连挑‘辞镜楼’四个分舵。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受了重伤,差点死在回庄的路上。

      “这么些年来,虽然闻玗也明白所有的事端都与律节无关。但是律节长得太像他的母亲,每次闻玗看见他,就会回想起那些往事,自然就免不了对律节迁怒。所以便造成了如今的这种局面。

      “惜羽,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律节。只是,对闻玗,我希望你也能体谅些,以后别再为这件事和他起冲突。他不是故意要为难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因律节的出生而死去的人。所以,那种普通父子间的情感,闻玗,给不起!”

      这个恩怨情仇的故事,连庭秋停停续续,用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讲完。而燕惜羽的体温也随着故事的结局降到了最低点。凭心而论,燕惜羽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伯赏闻玗对小节的迁怒。只是仔细一想,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中,最无辜的人还是小节。就连他的出生也是由于其母亲的算计,而非出自对他的爱意。

      “连总管,多谢你的坦诚相告。或许庄主他是有着自己的苦衷,但是为什么就没人为小节考虑一下。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他自愿的。有着敌对的父母,也不是他期望的。为什么成人间你争我夺后的苦果,要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吞食?如果说小节真有犯错的话,那么他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对庄主还有奢望。奢望着庄主能爱他,抱他,把他当成真正的儿子来呵护!”

      连庭秋静静地看着燕惜羽,片刻之后才无奈地说道:“惜羽,看来律节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比我想象的还要重。不过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孩子自小就少人怜爱,既然现在有你疼他,也算是有了些依靠。对了,你想不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依霜阁’。”

      “此话当真?”听完连庭秋的故事后,燕惜羽对伯赏律节更加心疼,巴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他。但他又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没好意思开口。没料想,连庭秋自己提起了这件事来。这确实让燕惜羽非常地喜出望外,顺带着脸上露出了些喜气,看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连庭秋微笑着点点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披风,放到了燕惜羽的手里:“穿上它,我们现在就出门。”

      此时屋外雪势渐弱,夜幕下的山庄银装轻裹,典雅肃穆。除了无人居住的楼阁外,几乎每一屋都点上了蜡烛。微弱的昏黄透过砖墙泻了出来,印在洁白的雪地上,染黄了方寸之地,看着确也有别样的情趣。

      连庭秋自幼习武,目能夜视。不过燕惜羽却没有那样的本事,所以他只能提着灯笼引路。围着红晕的烛光照亮了前方三步左右的雪地,并随着燕惜羽身体的行走而左右晃动。

      “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突然响起的询问使得燕惜羽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那淡淡的红光也在雪地上左右摇摆得厉害。

      “闻玗,我们要去‘依霜阁’,要不要一起来?”

      伯赏闻玗一听见他们要去的地方,脸色立刻变得很灰暗。他看了看一旁的燕惜羽,微微皱了皱眉宇,踩着地上略有些溶化的积雪,走到了连庭秋的身边,道:“别太顺着他了,否则会被你宠坏的。”

      连庭秋的心情倒是显得不错,他挑了挑眉角,轻笑着望着燕惜羽道:“我愿意,不行吗?就算如你说的那样,我也不会后悔。”

      伯赏闻玗见他满目的兴奋,轻轻哼了一声后,便自行走开了。连庭秋则是带着燕惜羽继续向位于内庄最北面的“依霜阁”走去。

      现在已经是戌时末,按规矩各院的大门都应该上闩落锁了。可当燕惜羽他们来到“依霜阁”的时候,发现院门竟是大敞着的。连庭秋当下就收回了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示意燕惜羽放轻了脚步,两人细声微息地入了庭院。

      东厢房是伯赏律节的屋子,此刻里面漆黑一片。与之相反的是,西厢房里不但灯火通明,而且人声嘈杂,细细听来,似乎还有“当啷当啷”的奇怪声音夹杂其中。

      连庭秋挑开了虚掩着的窗户,向里面望去。只见七八个男男女女围在八仙桌旁,其中一个正在卖力地摇着骰盅,并且高声叫嚷道:“快下啊,快下啊。下得多,赢得多。”其他几人都拿着银子或铜钱,犹豫着究竟是该押大还是押小。

      见到这样的情景,就算是瞎子也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正当燕惜羽奇怪为什么山庄内竟有人胆敢聚众赌博之际,就听那个坐庄的人说道:“糟糕,我又忘了去大厨房给少爷取晚饭了。”

      旁人听他这么说,全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中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道:“诶,我当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大厨房早熄火了。你就是去,也没什么吃的了。再说了,房里还有些点心呐,饿不着少爷的。你倒是快开盅啊!我都输了六把了,这次一定要翻本。”

      这些对话传到燕惜羽的耳朵里后,顿时令他血气上涌,想要马上跳进去掀桌子骂人。不料他一动就被身旁之人按住了,同时连庭秋还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惜羽,你先去看律节要紧。放心,这些人就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轻饶他们的。”

      燕惜羽听连庭秋说得有理,便悄悄转身向东厢房走去。他提着灯笼进了伯赏律节的房间,虽然房里的摆设也算上品,但是整个房间的温度却很低。低头望去,炭盆里的木炭早就已经燃尽,难怪燕惜羽会觉得阴冷。

      “小节,小节,你在吗?”燕惜羽高举着灯笼找到了床铺的方位,然后快步上前挑起了床帷。

      伯赏律节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原本应该盖着的被子已经团缩在了大床的一角。透过烛光,燕惜羽能清楚地看见,他嫩滑的小脸蛋上全是泪痕。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燕惜羽蹲在床边,把耳朵伸到了他的唇边,这才听见伯赏律节叫着的正是“燕哥哥”三个字。

      只这细微的呼唤,便使得燕惜羽湿润了眼眶,他飞快地脱下了披风,裹住了伯赏律节冰冷的身子,然后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不料想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梦中的小人儿。

      伯赏律节先是扭了扭身体,然后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抱着自己的燕惜羽。当下,伯赏律节便搂上了燕惜羽的脖子,却没有放声大哭,而是把脸埋到了燕惜羽的颈窝处,小声地抽泣:“燕哥哥,燕哥哥,你终于,来了!小节,想你,可是,雪娘不让……,不让小节,出门。燕哥哥……”

      燕惜羽收紧了自己的手臂,轻轻拍着伯赏律节的后背,柔声哄道:“小节乖,不哭。燕哥哥这不是来看你了吗?乖!”

      伯赏律节哭了一会儿后,便抬起了脸来,看着燕惜羽道:“燕哥哥,你带小节去吃东西好吗?小节饿了。”

      燕惜羽心中一紧,用力地闭了闭眼睛道:“嗯,燕哥哥带小节去别的地方吃东西,好不好?”

      “好,好!”伯赏律节开心地睁大了双眼,两只小脚还在披风里不停的晃动,“我们走,快点,快点。如果被雪娘知道了,要骂人的。”

      “别怕,以后不会有人再骂你了!”燕惜羽抚摸着伯赏律节的小脑袋,轻柔但又坚定地说道。

      此时,房内的一大一小都没有发现,一个身影在黑暗之中悄然而去,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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