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飞语

2、二

　　秦无忧摸摸自己的脸。
　　居然有那么明显？连皇甫飞燕都看出来了。
　　虽然秦无忧在招呼客人，虽然大厅里热闹无比，可刚才杜子立和皇甫飞燕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的都进了秦无忧的耳朵里。
　　因为秦无忧一直在注意着杜子立。
　　杜子立是个聪明人，能从已经知道的很少的事情，推测出很多东西来。江湖百晓，也不是全靠吹出来的。所以他是一个让秦无忧不得不在意的人。
　　只是杜子立再聪明，有些事情他还是不会懂。
　　不过杜子立有句话说对了，天底下，没人能从他秦无忧的笑脸上，看出什么来。
　　本来还是有一个人能的。
　　只不过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秦无忧的笑，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在对着我这么笑，我就撕了你的脸！”
　　开始的时候秦无忧常常不知道拿什么表情来对着他，因为还从来没人说过讨厌他的笑。不许他笑，他便不知道如何摆弄脸部的肌肉。
　　——你笑的那么多，难道不觉得脸很累么？
　　累？
　　秦无忧伸手抚上已经有点僵硬的脸。
　　从来没人问过他，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等有人问了，他才猛然发觉，其实真的很累。
　　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看到人，就摆出一副适当的笑脸。
　　比如现在，对着一大群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目的的人，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笑。
　　只是，再也没有人问他，累不累了。
　　不过不要紧，秦无忧愉快的想，只要过了今晚，他便可以不用如此了。
　　只要过了今晚。

　　“秦少庄主，”有人走到秦无忧的面前，一拱手，“恭喜了。”
　　秦无忧抬眼去看，一张年少英俊，却有些过于严肃的脸出现在眼前。连说着恭喜的话语，都有点冷冰冰的。
　　“唐门二少主，”秦无忧扬起嘴角，“有失远迎。”
　　唐门暗器，谢家毒。
　　唐门最厉害的暗器是千里雪飘，谢家最厉害的毒是蚀心粉。千里雪飘蚀心粉，就是神仙也难活。
　　唐谢两家，也正如他们的暗器和毒一样，孟不离焦。
　　“既然看到了唐门的人，也就是说谢家的人也到了。”秦无忧对着唐晔笑道。
　　唐晔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冷冷的表情上现出一丝轻蔑。
　　毒和暗器，在江湖人眼里，总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想要得到认可，还是要靠实力。
　　谢家擅毒，以毒起家，在江湖上立名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情。他们的毒厉害，可武功路数却不行。唐门虽也是以暗器名闻于天下，可到底是江湖世家，独门的武功也是数一数二。虽然唐谢两家向来交好，其实背地里大家都明白，若不是有唐门这颗大树，谢家想要在江湖上立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也难怪唐晔对谢家，看不上眼。

　　——唐家的二少爷还不错，就是太嫩了点，却偏偏喜欢装老成。
　　秦无忧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有人如此对唐晔评价。
　　——他脸上功夫若是有你的一半，也不会在唐门受了冷落。
　　当时听了此话的秦无忧哭笑不得，不晓得唐晔和自己哪个被贬哪个被褒，或者说，两个都被奚落了。
　　“秦少庄主，”唐晔突然说，“在下有件事情想问问。”
　　“二少主请讲。”
　　少年红了红脸，“什么二少主，听着别扭，还是叫我唐晔吧！”
　　“好。”唐晔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
　　“那个……”少年突然有点踌躇起来，“白宁……我是说白兄，我没有看到他……他没来吗？”
　　突然从唐晔口中听到这个的名字，秦无忧目光一闪。
　　“自从那次在江南与你们一别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白兄，呃……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唐晔的脸上泛起红色。
　　救命之恩吗？秦无忧眯起眼睛，如果告诉眼前的少年，那本来是那人为他而设的陷阱，他会做何反应？
　　小宁啊小宁，你常常说我顶着一张骗人的脸，而你又何尝不是？
　　不仅骗人，而且骗心。

　　“我也很长没有见他了，”秦无忧道，“跟你分开不久后，我们也分道扬镳了。白兄个性潇洒，之后便说要正四处游历。我虽派人给他送了请柬，不过看样子他是没能赶上吧！”
　　“哦……”唐晔有点失望的应了一声。
　　“等我见了他，一定会转告他你的谢意。”秦无忧淡淡的说着，彷佛是无意的，他接着问道：“三个月前，攻打魔教的时候，若是无忧没记错的话，唐晔你并没有参加吧？”
　　唐晔愣了下，随即有点闷闷的说：“没有。我本来极力请去的，可父亲和大哥都说太过危险，不准我去……”说完，少年一副不甘的模样。
　　是么？不过，没去，最好。秦无忧看着少年，想。

　　秦无忧一边应酬着客人，一边用眼角环视大厅。
　　明亮宽敞的宴客厅，已经被摆满了酒席。认识的不认识的，相熟的不相熟的，江湖上人脉最重要，所以大家都在忙着相互结交。杯觥交错，语笑喧阗。训练有素的仆人来往穿梭在个个酒桌之间，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为即将开始的仪式做着最后的准备。
　　好一派平和喜庆的景象。
　　秦无忧淡淡的扫了一眼某个角落，低头。
　　该来的都来了。
　　“少爷。”一个下人走到秦无忧的身边，低声禀报，“东山酿的二十坛天下第一酒，说是作为贺礼，已经送到庄外了。”
　　声音不大，却让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气。

　　东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一个专门酿酒的家族。他们的酒作坊，就叫做东山酿。
　　这个世上的人有可能不知道当今皇上是谁，不知道江湖是什么地方，但却绝对不会不知道东山酿。
　　东山酿的酒遍天下，不论你是皇族贵胄，文人墨客，还是平民百姓，侠士剑客，只要想喝，都能在东山酿里买到酒。行走江湖的人，最离不开的就是酒。所以东山虽然不是什么武林世家，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因为他们的酒实在是好。
　　尤其是这“天下第一酒”。
　　开坛香十里，一杯解千愁。
　　知道天下第一酒的人不少，喝过的却不多。东山现任当家脾气古怪，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比江湖人更加性情。看的上眼的，能领着人到自家酒窖喝到饱；看不上的，就是拿来千两黄金也难尝一口。所以虽然天下第一酒美名天下，可能够有幸喝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就连皇上，每年也就能喝上两小坛而已。
　　所以现在东山酿一下子就送来二十坛的天下第一酒，让在场的人倒抽气的同时，全都悄悄的伸长了鼻子抹口水。
　　秦无忧微微一笑，“诸位有口福了。”

　　秦无忧看着下人将二十坛天下第一酒齐齐的的摞在墙角。
　　“秦少庄主，”站在秦无忧身后的一个青衣大汉低头恭敬的道，“我家主人让我带话给您。她说，”大汉顿了下，突然咳嗽两声，抬起头，忽地拔尖了声音道：“这二十坛酒可不是给云柳山庄，是给秦无忧的。既然给了秦无忧，就算他拿去喂猪喂狗，我也懒得去管，反正人情是还给他了。让他告诉白宁那厮，下次想喝酒可以，不过要是敢在偷偷跑进我的酒窖，还毁了我精心酿的酒，本姑娘管叫他一辈子别想在喝一滴东山酿的酒！”说完，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秦无忧忍不住微笑起来。

　　——简直就是欺诈！
　　因激动而红润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弱质女流！根本就是母老虎一只嘛！
　　秦无忧当时就想，他总算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以恶制恶了。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秦无忧收回心神，跟身后的人说道。
　　“主人她还说，”那汉子有些犹豫不定的道，“喜酒她不想来喝，虽然她知道秦少庄主有苦衷，可她暂时还不想看见您的脸。还说……还说叫您不要负了一个还要在负另一个。如果白宁白公子在，主人就让我转告他，说她早就准备好了几十坛的陈年好酒，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保证他醉到死。”老实说他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让他传这些话。他还记得主人交待完之后，自己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说什么过了今晚，这世上不仅多了一个痴男，还将会多一个怨女。

　　秦无忧的背影挺的直直的，看不出他有什么反应。
　　“小宁他并没有来……”沉默良久，秦无忧才缓缓的说。
　　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早就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