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飞语

1、一

　　一
　　微弱的火苗跳了两跳，终于“呲啦”一声，灭了。室内立刻陷入一片昏暗。
　　仿佛是被惊动，立在窗边的男子终于回过头来。一眼看到铺在床上如血般红艳的喜袍，片刻的呆滞后，他叹了口气。
　　门口响起两下敲门声。
　　“少爷，老爷让我过来问您准备好了没有？他说让您到前厅去迎接客人。”一个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知道了。”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悦耳，只是听起来略微有点干涩。
　　“要小的伺候您更衣吗？”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告诉爹，我待会就过去。”
　　“是。”
　　等脚步声远去，一切再次恢复寂静。男人又默默的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才叹息一声，走到床边。
　　看着红色的喜袍，他忍不住又是叹气，愣了下，旋即苦笑，独语般的低喃：“唉，小宁，我最近是不是太常叹气了？又该让你笑话我了……”
　　仔细的审视着那身衣服，他摇摇头，“我觉得我不太适合穿这个……是不是？”
　　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回应。
　　“不过，反正你也看不到……”他笑笑，低声说，然而慢条斯理的更衣。半响，整理好衣服，他站直了身体，唇边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
　　“是时候了……”

　　今天是云柳山庄少庄主——秦无忧大喜的日子。
　　这在武林上，可算是大事一桩。
　　八大门派，七大世家；武林之首，云柳秦家。
　　从秦家凭其剑法在武林大会上第一次接过武林盟主令，三代内便没交到过别人手中。秦家人代代手握盟主令，却并未因此骄扬跋扈，对盟主之职更是尽忠尽守。云柳山庄三代的当家人，论人品学识武功，样样拔尖，堪当大任。于是江湖几十年里，都不曾出过什么大乱。虽然到了现任庄主秦渊海这儿，几年前曾横空的生出了一个魔教，让白道众人很是有些头痛。可就在前几个月，秦渊海领着各门各派的好手，一举歼灭了魔教。其教主柴无门命毙于秦渊海剑下，其子重伤下落不明。魔教之祸就此烟消云散。经此一役，云柳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加牢不可破。
　　这次与云柳山庄联姻的，是仅次于秦家的江南慕容家。云柳山庄将大摆筵席，招待从各处来贺喜的江湖人士。据说在喜宴上，秦老爷子将宣布下任云柳山庄当家人。而秦渊海仅有一独子，就是秦无忧。
　　秦家人能世代当上武林盟主，自然不是仅仅凭名气和剑术。秦无忧打一出生，就是被当成下任盟主而教育起来的。
　　有了家世人品的保证，武功自不必说，在魔教一战中据说又立了战功，再加上与慕容世家的联姻，下任武林盟主由谁来做，自然不言而喻。
　　于是今晚的喜宴也就不是一般的喜宴了。
　　江湖上有头脸没头脸，有名气没名气的，都想来借机凑个热闹，露个脸面。就连一向少管世事的少林，都派人送了贺礼来。
　　一场江湖上少有的豪华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秦无忧到前厅的时候，客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来了。正跟人谈笑风生的秦渊海见儿子姗姗来迟，脸色微微一沉。待秦无忧来到身前，他低声对其喝道：“怎么才过来？”
　　秦无忧低了头，恭恭敬敬的说，“孩儿方才在后院检视筵席安排，怕有什么疏忽，所以过来晚了，请爹爹原谅。”
　　秦渊海脸色稍霁，缓和道：“算了。无忧，今日是你大喜之日，难免会有些紧张。不过要知道我云柳山庄不是寻常人家，江湖上有多少豪杰在看着咱们，不容有失啊！”
　　“是，孩儿明白。”
　　秦渊海点点头，看着低眉顺目的秦无忧，忽地眼神一闪。
　　“无忧，秦千宁的尸体，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孩儿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
　　秦渊海盯着儿子的脸，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只是秦无忧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近年来秦无忧果然日渐成熟，现在就连他这个当爹的，也是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儿子在想些什么了。
　　不过，这才好，秦渊海满意的想。
　　“既然还没找到，也便不着急了。”秦渊海道，“被你重伤，我料那秦千宁也活不过多少时日。只是魔教余孽未除，我们还是要防着他们趁着混乱垂死挣扎。无忧，传下去，全庄上下加派人手，今晚喜宴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爹爹您请放心，无忧都安排好了。”秦无忧答道。
　　“好、好！”秦渊海终于满意，伸手拍拍儿子肩膀，语重心长，“无忧啊，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下任云柳山庄庄主，也将会是下任武林盟主！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失了身份啊！”
　　“是，孩儿记住了。” 秦无忧忽地一笑，加重了语气，“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江湖上有很多有名的东西。
　　比如慕容家的女儿，东山酿的酒；唐门的暗器，谢家的毒。还有皇甫飞燕的寒冰笛，鬼斧神工的手，号称江湖百晓杜子立的笔，和乖戾怪异宿三郎的那堆宝贝虫子……
　　等等等等。
　　只要是有名的人，总有些有名的东西。那些让他们出名的东西。
　　秦无忧也很有名。
　　云柳山庄的少庄主当然有名，不过让秦无忧出名的，不是云柳山庄，也不是闻名天下的秦家剑法，而是他的笑。
　　秦无忧的样貌是好的，可也只算是好而已，有的是比他更好的。无聊的江湖百晓杜子立曾很无聊的排了个武林美女榜和美男榜，写到秦无忧的时候，他在旁边注明：不笑时只在百名之外；若笑时，则位列前三，堪比榜首皇甫飞燕。
　　秦无忧不是女子，自然不会一笑百媚生，可是他的笑彷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皇甫飞燕曾经这样评价秦无忧，对着敌人秦无忧根本不用出剑，只要笑就行了。
　　这个皇甫飞燕，虽长的好，武功也不错，说话却从不用脑子。他虽是有赞美之意，可听者有心，有好事者将添油加醋一番，传到秦无忧那儿，暗示飞燕公子诋毁秦无忧。目的，自然希望两个人大打出手。
　　而秦无忧只是一笑，什么也没说。
　　那好事之人便从此再也不敢在秦无忧面前搬弄是非。
　　后来自称江湖百晓其实很是无聊的杜子立在编写他的武林八卦的时候，描述秦无忧是：对人露人笑，对鬼做鬼笑，一个笑容，百种含义。还不无玩笑的将秦无忧的笑，列入江湖十大迷。

　　今夜秦无忧大喜，他自然也是满面微笑的在宴宾厅迎客。
　　杜子立已经站在秦无忧面前盯了他半晌了，秦无忧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大方的站好了让他看。
　　“你到底在笑什么？”杜子立突然问。
　　秦无忧一愣，旋即微笑，“今日我大喜。”
　　杜子立摇摇头，“不像。”
　　秦无忧笑的更深了。
　　杜子立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你的笑从来都比你的话还难懂，我也不去费那个脑子了。”
　　说话间，便看到皇甫飞燕正从秦无忧背后偷偷摸摸的想混进大厅，杜子立一咧嘴，扬声道：“白痴燕，你缩头缩脑的在做什么？”
　　秦无忧回身，“皇甫兄？”
　　皇甫飞燕见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狠狠的瞪了一眼杜子立，才尴尬的对着秦无忧抱拳道：“秦兄，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秦无忧回礼，玩笑着说，“皇甫兄为什么要偷偷的，难道还怕无忧不让你进去不成？”
　　皇甫飞燕俊俏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视线开始游移不定。
　　一旁的杜子立吃吃的笑，“我说秦兄，你就不要吓唬小孩子了。谁不知道白痴燕……咳咳，皇甫飞燕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无忧笑……”
　　皇甫飞燕大窘，恨不得对着杜子立扔过去两把刀子。杜子立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事情还是由皇甫飞燕对秦无忧的评价而起，那时他与秦无忧还不甚相熟，只见过几面。后来听人说有人利用他的话挑拨离间，一着急便跑到云柳山庄，对着秦无忧语无伦次的解释起来。足足一个时辰秦无忧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微笑的看着皇甫飞燕。从那以后，皇甫飞燕便不怎么敢直视秦无忧的笑脸了。
　　得知此事的杜子立当时不无同情的拍拍皇甫飞燕的肩膀说，“可怜的孩子！”可后来则是每次见到皇甫飞燕，便要拿出来笑他一次。皇甫飞燕恨的牙齿发痒，却也无法，只好能躲便躲。这次也不是躲秦无忧，而是看到旁边的杜子立，他便头脑发麻。
　　秦无忧看出皇甫飞燕尴尬，笑着解围：“皇甫兄肯前来，便是无忧的荣幸了。请皇甫兄和杜兄进厅吧，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杜子立一把拉起有点呆呆的看着秦无忧的皇甫飞燕，说道：“白痴燕，口水擦擦，酒席还没开始呢！走，赶快进去了！”说罢，嘿嘿笑着将人拉走。
　　走了两步，回头冲着秦无忧挤眼睛：“秦兄啊，恕我直言，这衣服不怎么适合你，以后还是别穿了！”
　　秦无忧笑笑，转身继续招呼来客。
　　被拉走的皇甫飞燕不明所以，问：“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给你说了你也不懂。”杜子立笑眯眯的说。
　　“你不说我怎么懂……”皇甫飞燕不满的喃喃，“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今天秦无忧怪怪的……”
　　“哦？居然被你看出来啦？”杜子立惊讶的张大了眼。
　　“你什么意思！”皇甫飞燕瞪回去，随即又泄气般的说，“总觉得他笑的怪怪的，搞不懂……”
　　“你能看出怪来就不错了！”杜子立呵呵笑着，对待小孩般的摸摸皇甫飞燕的头，“别在为难你那榆木脑袋啦！连我都看不懂的事，你怎么能懂？”
　　“姓杜的！”一把拍掉杜子立的手，皇甫飞燕对其怒目而视，“别瞧不起人！”
　　“是是！你最聪明了！”杜子立宠溺的看着气呼呼的皇甫飞燕，突然叹了一口气，彷佛自言自语的说，“别试图去琢磨，还没人能从秦无忧的笑脸上看出什么来。以前我还能懂一些，可现在，我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什么？”皇甫飞燕觉得连杜子立都不正常起来。
　　“没什么。”杜子立突然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凑到皇甫飞燕耳边，“飞燕啊，今天晚上，说不定会有很好玩的事情发生哦！”
　　皇甫飞燕立刻觉得一股寒气冲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