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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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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姑姑。”阿纯自我身边跑过,我随她转身,见那紫衣女子挽着食盒而来,一如多年前那副冷清的模样。
“阿纯?”她空无一物的眸只平视前方,嘴角却带上笑意。
绵长的埙声彷如被惊破,只留下长夜的空洞。
“阿纯是陪师父来的。许姑姑,阿纯来帮你摆吧。”
阿纯接过精美的食盒,仿若是刚才的静默已让她憋了够呛。
“苏姑娘,抱歉了,看不到你。”她有些歉然地四顾,却不知该望向哪边。
“多年不见。”我出声,迈步与她并立坟前。
“是很久了,快七年了吧。我一个瞎子,出行总是不便的。自你离开后本不曾想过会再见,倒是云笙反而时常碰面了。”
“大约以后也不会见他了。”我漫不经心道,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那执埙静默之人,“我是不能拖累莫公子一世的。”
“怎么这般说,”她皱了皱眉,略带嗔意道,“阿凝亦是极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流澜,旁人不晓得也罢。但你当知,我和越姑娘并无那么多多余的交情。”
我自持道,语气轻然,又转向莫云笙:“劳莫公子多年为我身上毒受累,苏虞本没有什么可报答的。这两壶酒我窖藏了七年,日后莫公子若还肯赏光小店,劳烦也带上些许酒钱。”
他终于肯转身看我,眉宇间带着若有似无的忧伤,无争无垢。
“流澜,你七年前说阿凝为了她宁愿舍弃性命,我笃定不疑。但今日,我却想再问你一次。”
“我要说的,和七年前没有不同。”
紫衣的女子轻轻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那么我明白了……”莫云笙轻然一笑,向阿纯招手道,“这月十五日,将这瓷瓶里的药丸用水化开,让你师父服下。阿纯,可明白了?”
“嗯。”阿纯重重的点头,似守着极大地承诺。
“阿纯,我们回去吧。明年再当多带些祭品,多年来真真承了越姑娘的情了。”我半是嘲讽道,按捺心中欲劈了那墓的冲动。手及腰间,才惊觉自己早已卸下那柄“风离”多年。
那日之后,莫云笙又变得同寻常一样。每月十五之前他每每带着一身风尘赶回“十年一觉”。然后在酒坛中浑浑噩噩度过余下的半月。我在小楼后院辟了一间小屋,让莫云笙独自于那里长醉。因而,我似乎终不必再彻夜不眠。
很多时候,我自阁楼上望去,见那屋中灯火通明,而人却已经不在。
我知道他于什么时候离开,也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我早已习惯彻夜不眠地守着一个人。
阿纯的进境很快,随着飞逝时光,怯弱的女孩已成为娉婷少女。我犹记得有一日我在夜间听到她的低泣。推门而入,她却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屏住。
那夜月色柔和,让我有些恍惚。我坐在她床边,将她的被角捻好。我知道她在担心害怕些什么,她已经十四岁,两年时光如流水,她也开始足以成为一个杀手。
很多年前的夜里,我替师父斟上一杯醇酒。月色阑珊,我和她一同听着寂静中压抑的哭声,然后相视一笑。从握剑的那一天我便在等,那么又何必还要怯懦?
“师父,你杀的第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在我准备推门出去时,阿纯忽然开口,语气彷徨轻颤。
“忘了。”我重新坐回她床前,“不过,那一天我记得我的师父却偷偷跟了去。她说若我杀不了那人,不若就此死去,语气很是绝然。不过,那一日她终究不放心地跟去,我知道她就在某个地方,那身上的香料幽延。于是我如最熟练地老手,手起刀落。那晚月色如霜,我觉得本来应该很害怕的,却又莫名安心。就那样,我是那日学童中最早回到楼中的人。”
讲完的时候我看到阿纯的眸子在夜里如星光闪亮,好似雀跃。
于是我问:“阿纯希望我跟去么?”
“如果阿纯说不用,师父也会偷偷跟去么?不过师父不用香料,轻功又那么好,阿纯发现不了,还是会害怕。”
我笑了笑说:“没事,我就在屋外等你,你一出来就可以看到。其实当不当最厉害的杀手本无所谓,害怕也不恨丢脸的,阿纯开心就好。”
“之前许姑姑好像也这么说过,师父和许姑姑是好朋友么?”
“不是,我在楼中识人不多。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怕我的眼睛,许流澜是唯一的例外。她那时便已经目盲,不论何时都一副平和从容的样子。我总觉得她很特殊,回去告诉师父也想当瞎子。师父便摸着我头说‘傻孩子,一个瞎子怎么及得上你呢?’大约是很呆吧,不过阿纯,师父想要告诉你的是——无论怎样,在师父的眼中谁都及不上你的。”
阿纯动手那天,到底没让我跟去。仲夏的夜晚,我开着酒肆的门一直等她回来。直到三更,那纤细的身影自街头出现,一袭黑衣早已换过她却不断嗅着身上的气味。
我笑着说:“没有关系的,回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