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凡间的渡渡鱼》静水

2、长安街头 * 太子

　　长安，秦岭之下，渭水之滨。

　　这是一座富庶繁华的城市。如日中天的国力，血脉旺盛的生命力，兼收并蓄的包容，恢宏广博的气度，便捷的交通和宜人的气候共同成就了长安城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

　　穿过南门，我如行尸走肉般在嘈杂的人群间游走。

　　几个时辰前，我还是天庭里一条刚修炼成形的渡渡鱼，跪在凌霄宝殿上恳求王母宽恕姐姐的错误。而现在，我却是凡间宰相房玄龄久未谋面的外甥女蓝可婷，为的是帮助姐姐完成那将功补过的任务。

　　答应王母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不能浪费这个天赐的良机。后来，太白金星告诉我因为来自未来世界的物体在穿越时空过程中扭曲了时空轨道，致使凡间的历史发生了未知的变化，而本该在三代后成为女皇帝的武氏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的任务便是匡正凡间历史，保护并协助武氏登基。虽然了解了许多凡间的情况，可究竟该怎么去匡正，怎么去保护，王母和太白金星却并未提及，只说这一切要靠我自己去意会……总之，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任务……

　　站在这不知名的长安街头，望着来往人群的陌生面孔，孤独、迷失、茫然、彷徨、无助、惊恐，所有情绪交杂心头，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罩得密不透风。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其实只是一场噩梦，明天一觉醒来我就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天庭舒适的小窝。然而，周围的人声鼎沸，空气中陌生的泥土气息以及被自己狠命掐出的瘀青和疼痛无不在提醒我，这的的确确不是一场梦。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王母为什么要派我这条几乎毫无法力的小仙鱼来完成此等大任，难道仅仅如她所说欣赏我的胆量吗？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那她倒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我怕血，我怕痛，怕老鼠、怕蟑螂、怕蜘蛛……更重要的是，我还怕死。在这一方面，其实外表柔弱的姐姐反而比我强许多，她常常嘲笑我哪有神仙会怕老鼠蟑螂的，她敢于为凡人才有的爱情触犯天条甚至牺牲性命……她聪明、坚毅，只用了两百多年便修炼成形，侍奉王母左右。相比之下，我这条笨渡渡鱼却在瑶池里游了近五百年，而五百年来的唯一收获就是从蟠桃园里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的各路神仙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凡间的事……她温柔美丽，我却平淡无奇，不过细想这倒有可能是王母派我下凡的另一个原因，王母不是说凡间险恶吗，也许我这平平的相貌就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吧。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我自嘲地笑笑。

　　正天马行空地胡乱瞎想，却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抓小偷，别让他跑了。”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觉得腰间被重重撞了一下，脚底一个踉跄，我连退好几步。回过头，那个撞倒我的元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也正回头神秘地冲我笑，十几米开外，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紧追不舍，路过我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轻蹙眉头，揉揉腰间的疼痛处，心想这凡间小鬼的力气可真大，指尖却无意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奇怪。我不记得自己在腰间塞过什么啊。

　　纳闷地把东西翻扯出来，却发现是个深灰色的小布袋，硬硬的东西是布袋里泛着白光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块。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这东西长得有点像太白金星给我看我过的...银子，对，说是凡间的钱。可这银子怎么会在我身上呢？猛然间，那小鬼神秘的笑容出现在我脑海里，难道是他塞给我的？他为什么塞给我银子？不对，我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小偷！
　　这么说来，我应该把银子还给被偷的人，于是便调头往他们的方向奔去。

　　没走两步，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声，瞬间划破长安城的喧嚣，周遭的人群仿佛被施了法术般怔在原地，等回过神来后又不约而同往声音的方向涌去。

　　出什么事了？我的心被这马嘶声弄得狂躁不安，一股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

　　没空理会这莫名的不安，我加快脚步，顺着人群的方向移动。

　　“大叔，出什么事了？”厚重的人墙把我堵在了外面，我只能向身边的人询问情况。

　　“太子的马队踩到人啦，唉，可惜还只是个孩子呢。”

　　孩子？孩子？难道是...？

　　心里像被人重重敲了一下，我使出所有的力气奋力推开挡道的人墙，一层又一层。

　　终于，我看见了……

　　眼前的场景让我倒吸了一口气。

　　那男孩虚弱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左肩已经血肉模糊，但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肇事的马队此时却在调整方向，准备从男孩身旁绕过继续前行。而围观的人群则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丝毫没有要救人的迹象。

　　强忍着心脏深处的恶心感，我一把扒开侍卫拦在眼前的长枪冲了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不阻止他继续流血的话，这男孩一定会死的。看看自己的衣裳还算干净，我想也没想就从衣角处撕下一大块布，把他的左肩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我的动作大概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周围一片寂静，就连侍卫都忘了上前来阻拦。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之间，马车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陈武，怎么还不走？”

　　“是，殿下，这就走。”领头的看似小队长的人物一边回应，一边指挥侍卫疏散堵在路上的人群。

　　看着马队有重新启动的迹象，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做了一个标准的伸展双臂拦人的动作。

　　“等一下。”我大叫。在天庭，即使是托塔天王这样的大官也不可能伤了人之后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离开。

　　“大胆刁民，竟敢阻拦太子的马队，还不快滚？” 那个被唤作陈武的小队长在马上冲我吆喝。
　　看着他不可一世的模样，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想想今天我已经够倒霉的了，背井离乡不说，还要在这受他这个鸟凡人的气，于是所有的怒气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太子怎么了？太子不就是凡…”我习惯性地想说不就是凡间皇帝的大儿子吗，可是只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凡间，这么说的话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赶走的。

　　看我话说了一半卡在那儿，陈武得意地冲我嚷嚷：“听到太子的威名怕了吧，怕了就赶紧滚一边去。”

　　什么烂人？我鱼婷儿才不怕什么太子月子呢，我又不归他管。

　　我斜睨了他一眼，便高昂头颅，冲后面的马车大喊：“太子的马队有什么了不起？太子的马队就可以草菅人命了吗？”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的唏嘘声。

　　“放肆！来人，把这刁民拖走，重打三十大棍。”陈武一挥手，上来俩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我就往边上拖。

　　“你这太子身边的一条狗，太子都没发话，你狂叫什么？”我一边奋力抗争，一边冲他破口大骂。

　　“你？”陈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见没什么动静便放下胆子继续说道，“打，给我重重的打。”

　　于是，我被强行按在地上，周围的人群悄悄退让，马队在我面前开始缓缓移动。

　　我欲哭无泪。这凡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群冷漠麻木的围观者，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还有一个躲在马车里不敢见人的太子……尽管作了充分的准备，可是这凡间和我想象的和神仙们说的还是有太多的差别……

　　现在该怎么办？用法术吗？虽然我的法力在天庭基本属于最低级别，但是要惩治这帮凡人想必也绰绰有余。可是，王母曾严肃地告诫过我，在凡间我就是一个凡人，不可擅用神仙的力量。

　　那怎么办？这一刻，我忽然有点后悔，不是为即将遭遇的皮肉之苦，而是因为刚到凡间便闯下大祸，姐姐一定会对我很失望。我悄悄捏了捏胸前的玉佩，这本是跟房玄龄相认的信物，如果告诉他们我是宰相的外甥女，他们会信吗？

　　握着玉佩的手松了松，算了，自己闯的祸还是自己承担吧，何苦拉房玄龄下水呢。只是往后一定要冷静，毕竟这是在我不熟悉的凡间，否则害了自己不说，更无法帮助姐姐了。我咬咬牙，一闭眼，等待板子落在身上的疼痛。

　　就在我已经感觉到木板挥动的风声时，旁边传来一句“慢”，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我一扭头，才发现太子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身旁。

　　“你想要怎样？”还是那个声音，隔着帘子从马车里传出。

　　嘎？我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大夫，医治，救人。”

　　“王中，按她说的办。”

　　“是，殿下。”马车前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应道。

　　马队继续缓缓前行，我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抹抹脸上的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马车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我仿佛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