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舞》鹿心

3、第三章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秋茗，就被秋茗突如其来的另一个消息砸得脑袋一片空白，久久回不了神。

　　秋茗怯怯地看着他，小声问：“你不高兴吗？”

　　他要怎么回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孩子，他和秋茗的孩子，这个认知怎能不让他高兴？可是他又怎能高兴呢，在这个时候？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俩人纷纷沉默下来，最后他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一路越走越快，最后发足了力跑了起来。在廊边撞到了人还踢翻了花盆，他像没有知觉般继续往前跑，直跑到秦泱仪面前，才满头大汗地叫了声：“母后！”

　　“不行，孩子绝对不能留下！”秦泱仪听完后斩钉截铁地说。

　　南宫旻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心一点一点拧在了一起，疼得他几乎想放声大哭。

　　他真是懦弱，懦弱又卑鄙。他知道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它来得不是时候。可是这毕竟是他与秋茗的孩子，他狠不下心，只好借助秦泱仪来做这个决定。

　　他端着那碗药，手都在发抖。

　　“这是什么？”秋茗没有看他手里的药，只定定地凝视他。

　　“你……最近身子不太好，我……是碗补药。”他语无伦次，躲闪着她的目光。

　　她嗅了嗅鼻子，把眼睛眉毛皱成一团，娇嗔道：“好难闻啊，能不能不喝？”

　　他手抖得厉害，却没有说话。

　　她微垂下眼帘：“一定要喝吗？”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一咬牙：“是。”

　　她低下头，复又抬起，对他粲然一笑：“好，你叫我喝，我便喝。”忽然又歪过头，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看我跳秋千舞吗，我跳给你看好不好？跳完我才喝。”说完不待他回答就转身笑嘻嘻地朝秋千奔去，一提身，轻盈地落在秋千上。

　　南宫旻看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心身子。”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讽刺。他手里端着落胎的药，却对她说“小心身子”？

　　秋茗似没有听到，微微摇晃身子，把秋千带动起来。秋千越荡越高，她纱衣飘飘，美得不似人间客。

　　这时天边传来一阵婉转的箫声，秋茗闻音起舞，在第一个音落地时从胸前举起双手，纤长的手指张开，犹如托着一朵莲花缓缓伸向天空。

　　“其实我是一个孤儿。八岁以前的记忆混乱不堪，我忘了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却记得有一架秋千始终陪伴着我，每个夜里我都在秋千上入眠。”

　　她倏地把手甩下，像碎了一地莲花。她弯腰去拾，却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脚尖轻巧地立于秋千之上。

　　“之后被人领养，总算过上了几天温饱日子，随后被送进宫当宫女。初时一切还好，可随着我渐渐长开的容貌，阴谋和伤害便接踵而至。几番死里逃生，逼得我不得不凭借一曲秋千舞攀上枝头。”

　　她凌空一个大跳跃，双目紧闭向后仰，犹如一只绷到极致的蝶。

　　“幸运的是皇上比我想象得要好，他就像民间最普通的丈夫那样呵护我。当有一天他满脸烟灰地捧着一盘清香扑鼻的荷叶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爱我的。”

　　她张开双臂，一点一点下腰。墨黑的长发垂下，在空中交织出一片华彩。

　　“你大概不知道，六年前我也差点做了娘。当我得知消息那刻的喜悦之情，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我坐立不安地等待皓天回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足足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他端来的一碗药。”

　　她看了面色惨白的南宫旻一眼，微微一笑：“和你手中一模一样的药。”

　　南宫旻手中的药“哐当”一声摔到地上，温热的药汁溅到他脚面上，那奇异的热度沿着腿慢慢往上爬，直爬到脸上，爬到眼里，变成一片滚烫。他心里忽然升起浓浓的不安，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怕惊到她似的小声道：“茗儿，你，你能不能先下来……”

　　她直起身，右手拈花从胸前穿过，左手划过相反的方向，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那一晚我把你认成了他，当我清醒后看到你时，我却不觉得后悔，只是有些无奈。一个人两次踏入相同的命运，还要眼睁睁看着结局的到来，其实不是不痛苦。”

　　他越看越心惊，手脚冰凉一片，无意识地朝她走去，喃喃道：“茗儿，你下来好不好，求你了……我们不喝药了，再也不喝了。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女孩儿像你，男孩儿……也像你，好不好？茗儿，你下来吧，求你了……”

　　她似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捧在胸前，身子朝□□斜，左脚微悬于秋千外，形成一种奇妙而悲伤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父子俩真的很像，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恐高，一样的爱我，也一样的，有野心。当初皓天为了天下，舍了我和孩子；如今你又为了天下，舍了我和孩子。一遍遍被人舍弃，这大概就是命运赐予我的结局。”

　　南宫旻全身力气都似被抽光，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望着秋茗越荡越高，就像要羽化仙去。他的泪水大片大片地往外涌，身子颤抖得厉害，却说不出一个字。

　　秋茗看着月亮，朗声道：“可是，无论如何，我爱你们！”

　　她回眸一笑，倾城倾国。然后脚尖轻点，张开双臂奔向高高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不！！！”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穿云而出，惊飞了林间一片雀鸟。

　　南宫皓天猛地从梦中惊醒，汗湿湿地回首望向窗外，只见远处瓦楞上一片澄莹的月光。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却茫茫然抓不住，只怔怔对着窗外发愣。

　　天边似有低沉婉转的箫声飘过，在空中盘旋一阵，又飘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