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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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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旻追至一株牡丹跟前停留片刻,抚了抚紧张的心跳,半侧过身子对花丛另一边的人轻言细语道:“仙……姑娘,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你一面。”边说边悄悄移动脚步朝旁边绕了过去,不料踩到了一截枯枝,对面人影一惊,立刻像抹轻烟似地逃走,等他奔至跟前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淡黄的轻纱如天边的晚霞般一闪而过,瞬间湮没花草间。
“仙子!仙子!”他追出去喊了两声,停了脚步,垂头丧气地靠在一棵树上,无精打采地望了望天空,又瞅着枝头的雀儿发起怔来。
“主子。”一个缩头缩尾地身影蹿到他身旁,左右张望片刻,压低嗓门道,“主子这回又没追到那位姑娘?”
南宫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倒试试把树上的那只雀儿逮下来。”
福子讨好地笑了笑,凑上前去悄声道:“逮雀儿奴才可没那本事,可是若说这位姑娘……”
南宫旻倏地抓住他的胳膊,惊喜道:“你查到她是谁了?”
福子被他弄得有些疼,又不敢挣脱,扭着一张脸苦道:“主子可还记得九年前一曲秋千舞名动天下的茗美人?”
南宫旻一怔,失声道:“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嘘。”福子顾不上手疼,连忙作着噤声的手势,两只眼睛紧张地四处乱转,生怕被人瞧见,“主子,您小声点,被人听见可了不得。”
南宫旻似没有听见他的话,松了手,失神地朝前走去:“怎么会是她?若真是她,那六年前死的是谁?”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这事父皇知情吗?”
“当年就是皇上私下保的她,也不知可怜了哪位宫女替她服了刑。”他叹了口气,又道,“皇上让她暂时栖身冷宫,许诺风头过了便接她回去,可是……您也知道,这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是易与的主。初始皇上还惦记着,时间一长就把她给忘了,结果弄假成真,茗美人这后半生怕是要在冷宫中度过了。”
南宫旻傻傻呆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若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德妃,又岂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福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把秘密和盘道出:“主子,奴才听说茗美人其实只是替人代罪。当年那场宫闱变动里,牵涉其中的娘娘哪一位没有强硬的身家背景,只有茗美人无权无势,单凭自身的惊人美貌和千古一绝的秋千舞宠冠后宫,早已遭其他娘娘妒嫉,恰巧这关头又出了这事,不牺牲她牺牲谁呢?这茗美人也懂事,知道皇上在朝中的难处,是以自动站出来认了罪,也因此皇上才偷梁换柱极力保住她一命。”
“原来是这样。”南宫旻了然,柔声道,“她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话音一转,又道,“怪只怪父皇太过薄情,辜负了她。”
“哎哟,我的祖宗爷~”福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您这话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惠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您‘谨言慎行’,可别再招了板子。”
南宫旻闻言脸一黑:“好端端又提起母后来作什么?”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见福子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不禁气恼起来,刚想发作忽又想起一件事,遂问道,“奇怪,冷宫一向守卫森严,何以她能出来?”
福子道:“听闻她进冷宫时,皇上暗地里曾关照过职守冷宫的侍卫好生照拂。虽说之后对她不了了之,可他们还是要遵守旨意,因此在一定程度范围内放任她自由,这才让您在这连撞见她两回,又守株待兔等到她。”说完不经意看到南宫旻的脸色,一惊,试探道,“主子,您不会是还想……”
南宫旻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惊吓得低声叫了起来:“不可以呀,主子!您原先不知她身份闹着要来寻魂萦梦绕的仙子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怎么还一意孤行,她可是皇上的人啊!即使皇上不要她了,您也不能,不能……”
南宫旻勾唇一笑,乜了他一眼,轻扯了扯袖子,负手离去。
夜半时分,南宫旻躲过外围的守卫来到了冷宫,才一进门就被幽幽飘荡的灯火吓了一跳,再听深处传来毛骨悚然的欢笑声,不禁有些迟疑。转念想到茗美人,咬牙提胆闯进去。
他边走边低头打量,破败的堂屋,凌乱的院子,枯竭的草木,腐朽的气息……他简直难以想象仙子般的茗美人会住在这种地方,而且一住就是六年。
他僵硬地侧着身子走路,以免碰到与他擦身而过的人。这些冷宫的女子大多都已经疯了,她们身上的衣裳还能依稀看出曾经华丽的影子,只是与她们的人一样失去了颜色。她们或披头散发,或胭脂满面,叫着笑着相互攀比,向人诉说曾经的帝王恩。有人动情地流出眼泪,也有人一脸阴狠地与人抓架斗殴。
他一路走进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从不知道冷宫是这个样子的,他以为那只是个孤寂的牢笼,哪里知道竟会是这样的“热闹非凡”。
他好像忘了最初的目的,连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晓得,才想回头,却看见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沁凉如水的月色下,仙子般的女子脚踩秋千高高荡在空中;墨黑的长发迎风飞扬,淡黄的衣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绮丽的风景。她双手悬空,随着身子轻轻摆荡,一会儿似要伸手摘下天上的星子,一会儿又低低垂下。白玉般的脸庞一片宁静,眼神由迷惘到清晰,到渐渐转移,定格在他身上。
倾国倾城的容颜就此烙印在他的心底,再也无法泯灭。
星空下,他心跳如鼓,击得胸口微微发疼。
她看着他,满脸震惊,脚尖一踮,竟是从半空中高高跳下。他大骇,连忙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接住她。她的身子非常轻,像天边的一片云,他的手臂居然连一丝痛楚也感受不到。他抱着她,看着她痴迷的眼神流连在自己脸上,心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化成一融雪水,柔柔地荡漾开去。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把他从天堂生生打下地狱。
“皓天,你终于来接我了?”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直直地盯着他的眸子。
他从没有一刻有如现在这般憎恨自己与父皇酷似的双眸。这双眸子曾是他的骄傲,为他赢得了父皇超乎寻常的疼爱。可是这一刻,他只想狠狠剜去。
他心里的火滔天扬起,恨声道:“我不是……唔……”
她的唇柔软,冰凉,一下子就把他的怒和恨浇熄了。他抱着她的手在颤抖;他立在地面上的脚在颤抖;他低垂的睫毛在颤抖;他那一颗心,也在疼痛地颤抖。
天旋地转的颤抖中,他们双双倒在了地上。萧条的冷宫竟变得富丽堂皇,刺耳的尖笑变得柔美动听,幽冥的灯火也变得飘渺,如近在眼前的星辰。秋千还在左右摇摆,像催眠般蛊惑他的心智。他忽然觉得,自己十九年的人生,惟有这一刻是真实的,惟有这一刻是美好的,惟有这一刻,是动人心魄的花火。
“唤我秋茗,或是茗儿,随你高兴。”她在他唇边细细地说。
“茗儿。”他喃喃道。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那个叫南宫皓天的男人,可是她的唇在亲吻着他的唇,她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胸口,她的身子贴着他的火热……他居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不对,他知道一切都错了。可是在这一刻,他怎么舍得让她清醒,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秋千一点一点静止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他幸福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