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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意弄人 ...

  •   “阿姊,阿翁回来了。”柳儿模样呆呆,颤声颤气地对身后絮叨。
      郭嘉刚还不明白眼前抱着娃娃的小丫头到底是何家孩子,现在听到这句熟悉至极脆生生水嫩嫩“阿翁”称呼立时明白眼前小人儿身份。只是小人儿脸上却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彷徨,让郭嘉看的心头一紧。再扫了眼身后台上,闭目酣眠的孟氏,郭嘉脑海闪过一丝惊慌。
      等他袍脚一撩,大步流星迈到榻前,伸出手,探至孟氏鼻息后,一下踉跄了身子。
      柳儿想要扶他,被他撑着床柱躲闪过去。
      “阿翁?”柳儿抱着郭奕,困惑紧张地看他。
      阿姊曾说他跟她是夫妻,福祸与共,休戚相关的夫妻。阿姊没了,他应该是很伤心的吧?就如子修没了时,她心里就跟刀砍斧凿一样。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只是攥紧了榻帐了,像阿姊一样,无声无息合上了眼睛呢?
      “柳儿……”郭嘉开口,声音里有一种让柳儿的陌生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她喘不过气。
      “阿翁要做什么?”
      “你……出去一下。”郭嘉朝她艰难地挥挥手,像是抬起胳膊的动作耗尽他一身气力,他的话说的幽幽,让柳儿几乎听闻不到。
      小精怪很惊诧,也很沉痛:原来人类的情绪真的可以转化的如此之快。明明阿翁进门时候那一声呼唤还能透出掩饰不住的欢喜与思念。只是片刻功夫,就成了这乌茫茫、黑洞洞的一片哀恸。
      柳儿腾出一只手,将怀中的郭奕小心翼翼交给郭嘉,然后从枕下取出孟氏曾交给她的一方丝绢:“阿姊说,等你回来,把这个给你。”
      郭嘉僵硬接过,动作安静沉默。
      柳儿心里泛堵:听说人伤心的时候会流泪的。可为什么阿姊没了,阿翁却不流泪呢?难道他跟她一样,都是精怪?
      可就算是精怪,她也伤心呢。他怎么能那么安静呢?
      柳儿有着忿然,咬唇转身,走到门口又心怀不甘盯着郭嘉背影,仿佛要为她去世的阿姊讨一个公道。可是侧首之际,她只看到她的阿翁缓缓弯了腰,将怀中婴儿放在榻上人身畔。继而抬起手,温柔小意地握住妻子已经变凉的双手,蜷缩身子,将脸埋在两臂之间。
      他不哭,不闹。不问,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着榻沿儿,就像在无声地倾诉什么。
      柳儿瞬息涌出一股酸涩难当的痛,疼得她下意识微弓了腰肢。她像她曾经见识过的那些女人样捂住嘴,提着裙裾,逃一般跑进她的柳树里:阿翁肯定有好多好多话要对阿姊讲。她在,他就会害羞,就不好意思。现在她躲开,他一定不会那么委屈自己把哀思都压抑在心底。临终时,阿姊是托付她照顾好阿翁和弟弟的。柳儿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要言而有信。既答应了阿姊,她就得护好他们。
      现在阿翁不想见她,她躲开他便是。
      孟氏的葬礼在停棺七日后举行。柳儿是第一次经历人间的葬礼,第一次,下葬的便是她视为母亲的阿姊。可是她却只能以孟氏一个远方亲戚的身份参加。
      她缩小身形,旁人便不当她是原来的小孟氏。只当她是被祭酒大人收留的孟氏族人。她叫祭酒大人阿翁,他们便当她是他的义女。而葬礼灵位是为她的义母准备。
      柳儿看不懂旁人看她眼里的同情之光,她只是觉得如释重负的欢喜:在灵前举哀尽孝时,她终于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她阿姊娘亲了。可是阿姊却再也不能听到了。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多半都是柳儿不认识的。郭嘉没指望柳儿能八面玲珑地招待吊唁宾朋,只嘱咐一句让她看好奕儿就只身去应对往来之人。
      柳儿乖巧,抱着奕儿像护崽的母兽,大眼睛警惕地望着门外纷纷扰扰,一刻也不肯放松。
      “你对他们这家都是真心实意。”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柳儿身后响起。
      柳儿机警地转身后退。目光不善地瞪着眼前紫袍男人:“你是个坏人!你来干什么?”
      说完就想起眼前人身份,两臂揽好郭奕,眉目拧起:“你别指望把奕儿从我手里夺走!”
      “还是这么张牙舞爪。”阎君低笑摇头,“柳儿,我可是来帮你的啊。”
      柳儿似信非信:“帮我?帮我把阿姊复活?”
      阎君无奈地摇头:“生死有命。人命自在天数,就算是地府之君也不能违逆。我说的帮你,是帮你修炼道行。”
      “我有阿翁有弟弟,何苦还要那劳什子的修炼道行?等他们老了,我就要跟着老了。他们死了,我也要死了。阿姊阿翁说我是人,人都是死的。”柳儿眼睛不眨姿势不变,抱着郭奕对阎君的诱惑根本不感兴趣。
      阎君淡然地笑:“是不是人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不过,你觉得就你现在的样子,你能完成你阿姊的临终嘱托?”
      柳儿咬着下唇,低头沉默。
      她不傻的,只是有时候有些迟钝。这么些天,她也看明白了,自己八岁稚龄的身形根本是什么也干不了。她想像阿姊当初那样给阿翁和弟弟量体裁衣,却发现自己手脚根本扯不开布匹。她想像从前一样读书写字,却发现自己拿不到书架的上端。她想告诉奕儿的奶娘,一定要遵守阿姊交代,莫要乱吃东西。却发现奶娘欺她年幼人生,根本不听。
      还是她一把掌心火烧了她的裙裾,她才惊慌失措,大叫着“有妖怪,有妖怪”后被阿翁训斥,改了积习。
      她那一百年道行的交易,即换了阿姊的一个月生寿,也换了她之后不知多少岁月的为人所轻。
      “我可以帮你。让你像人类一样,一年长一岁。从总角孩童到豆蔻年华到二八少女,不需你道行支撑,如何?”
      柳儿警惕不减:“阿翁说过,这世间没有白得的吃食。你帮我,是为了什么?”
      阎君听罢眉梢轻挑,唇边勾起一丝玩味儿的笑:“柳儿,你这一问还真出乎我的意料。似乎从孟氏去后,你变得更像人了。”
      柳儿咬着下唇,沉默地盯住他。
      阎君无奈:“告诉你也无妨。我帮你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是做人好,还是做妖好?”
      柳儿还是不说话,只拿一双大眼睛困惑瞪他。
      阎君摊开手:“原因如何不必告诉你。你只需回答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阿翁阿姊说我是人。”柳儿思索良久,执拗回答。
      阎君扶额:“那你倒是能像人一样数十春秋经生老病死啊?”
      “我……”柳儿似难过挣扎,最后一咬牙一横心:“你帮我要我给你什么?”
      “要你对刚才那困惑的答案。当然,你可以不必现在告诉我。”阎君长袖一挥,一道七色流光包围住柳儿以及她怀中郭奕。待流光散去,郭奕面色红润,气色康健。柳儿则依旧是八岁稚龄,无任何变化。
      “我怎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诓我?”柳儿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怀疑地盯住阎君。来人世逾一年,她现在学会了不轻信,学会了质疑。
      “君无戏言。我可指天起誓。”阎君眼睛眯起,不知眼前有些陌生的小精怪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被他拆下一根柳枝的小精怪。
      她太像人。像一个懵懂的如今又渐渐累积知事的人。
      阎君不知道让她在尘世待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柳儿猜不到他心中疑虑,只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后选择了相信他。然后就疏离客套地从他身边走过,把奕儿的小被拿起,盖在奕儿身上,抱着孩子从卧房走去偏厅。
      那里,她的阿翁还在呢。他从阿姊去世后就一直少眠少食。虽然人举止如常,可是柳儿觉得阿翁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被他封存,被他渐渐地沉淀。柳儿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他的阿公就该是爱说爱笑爱玩爱闹。他还爱骗人,爱欺负她跟阿姊,爱瞒着阿姊偷偷喝酒,爱……,总之,他不该是现在这样。
      她把奕儿抱给他,多少能让她感受到曾经的阿翁还在。
      用阿姊曾经交代的话就是:他们是一家人呢。一家人是要分担风雨,难关共度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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