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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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水花涌上我的头顶，构成此生最美丽的风景。路旁的白鸽安然地踱着贵族气的方步，腆着喂得饱饱的凸出来的花白的大肚子，小小的乌溜溜的仿若玻璃弹珠般的眼睛里闪着无机质的木然然而温驯的光。
已经被人潮消磨尽了所有的野性的动物。
我把半包糖洒落在地板上，扫干净了残雪的路面干净得一尘不染，转动着的彩色的球状硬糖滚动着，然而这些养尊处优的吃惯了上好的面包的白鸽只是用尖尖的嘴拨弄了一下后，便连一个感兴趣的眼神都不给，傲然地踱着步子走远了。
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傲然的背影。
看着走远了的白鸽，我沮丧地垂下肩。
他半蹲在我的身前，表情隐藏在黑暗里。用手拍了拍我的肩，啼笑皆非，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抖了抖剩下的半包糖，气鼓鼓地往嘴里丢进两颗糖果，极大的糖果塞满了口腔，我负气地离开了广场，他站起身来跟在我后面，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从后面追上来的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掌包在他的掌心里，愉快地说道，“我真是不知道原来死后的你会性情变得这么多，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语调一转，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摸了摸我的头，要笑不笑的表情非常微妙，“乖，别生气了。”
路过陈设满了各式各样衣物的商店，他带着我进去，买了一条天蓝色的手织围巾，长长的围巾有着夺目的色彩和繁复细腻的装饰，一直坠到腰际。
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温暖的气息缠绕在身体上，配合着蓬松温暖的围巾，仿佛连身体内部都被点上了一撮细小的火苗，燃烧间带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我都快要忘记自己已经死去已久了。
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不适地移动了一下右眼上方的眼罩，坚硬的皮革偶尔会触碰在空无一物的眼眶上，满身的难受如同一条蜿蜒而上的吐着蛇信的冰冷巨蟒，勒紧了身体。
看着他表情认真地帮我系上围巾时低垂着眼皮的乖巧姿态，那绵长的气息碰撞在脖颈处袒露的肌肤上，令人战栗的热度。
脆薄的眼皮下是凝然不动的眼珠，即使不能够将那两扇心灵的窗户尽览眼底，也能感受到那发自内心的关心。我吞下糖果，扭捏了一会儿才说道，“……谢谢。”
他握紧了我的手，带我出了商店。
骤然的冷风让我缩了缩脖子，但围巾里源源传递来的温暖的积蓄已久的热气冲淡了那份扑面而来的寒冷。
不解地看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的明乐，他难道不会冷吗？
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他回过头来说道，“这样的温度对我来说远远够不上威胁。”
路上柔软的积雪在脚底吱吱作响，我好奇地踏着舞步有节奏地点着路面，留下一个个圆形的靴尖所挤压形成的印记。
手里还抓着那个天蓝色的气球，圆圆的鼓胀的气球随着我的动作颠沛起伏，与同为蓝色的丝带和围巾构成了奇异的和谐。玩得不亦乐乎的我在他的边缘跳着熟悉又陌生的舞步前进，路旁的人同样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节日欢快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传递到心底的是那份人人共享的温暖。
街角的走道上空出了一大块空隙，有一对疑似情侣的男女正欢快地跳着舞，放在一旁的录音机里正大声地播放着有着异常欢快的曲调的舞曲。由于开放的民俗，许多人也跟着一并跳起舞来了。
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我，话语间带着顿悟的意味，“你想要跳舞？”
打量了我们两个的身高差，他失笑道，“这可真是有一定的难度。”
一把揽住我的腰，蹲下身，另一只老早就与我紧扣的手平举，故意露出艰难的姿态，他慢慢地引领着我，跟着音乐的节奏，弓着腰，富有技巧地带着我跳起了有一定难度的节奏较快的舞步。
欢快的曲调将快乐送到每一个跳舞的人心里，空气中洋溢着比糖果还要甜美上几分的气息。
旋转着，跳跃着，脚步错开又重合，忽远忽近的身躯演绎着完美的舞曲，手里紧抓不放的蓝色气球一下下击打在我们的身上，连这样的妨碍也变得令人愉快了起来。
绿色的短裙有节奏地击打在腿部，长长的黑白相间的条纹袜像是黑白电视故障时呈现的破碎的画面，天蓝色的丝带一下一下击打在黑色的眼罩上，拍打出一定的节奏。
一曲毕了。
将我高高举起来，气定神闲如旧，只是额头渗出了一点汗珠的他笑容柔和，如同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年轻学生——也许此刻的他会立刻回家躺在精心编织的藤椅上翻看厚重得犹如砖头的大部头，细心地用钢笔在一旁用细秀的小楷注下心血来潮之下匆匆抓住的心得与感想。
蓦然间眼前呈现的画面里他神色冰冷，手持式样小巧的、后坐力极小的女士专用枪，近距离在一片神色不善的人群中轰杀出一条血路，洁白的衬衣还是纤尘不染。
最后一个支离破碎的印象画般抽象的场景里，是他蹲下身，脸上仍旧是那安然祥和的笑容，将干燥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一路往下，抚摩过我被血染湿的额头，最后停驻在右眼上方的眉骨处。
一个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般纯洁的吻落在我的手上，摆出虔诚的宫廷礼，神情寂然，言语温柔——
“向我友好道别吧。”
我剧烈地挣扎着，沉重的四肢向我昭示着死亡的亲近，冰冷的可怕的预感像是密不透风的一重有好几公斤重的棉被，盖在我的身上，令人窒息。
他睁大了那双原本掩盖在白皙的眼皮下的落满了满天星辰的蜜一样的眼睛，仿佛要细致地端详清楚我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的变化。
一串浅浅的吐息落在我由于害怕而紧紧闭上的右眼上覆盖着的被血浸染得湿濡的眼皮之上，他叹息道，“真可惜。”
啐了他一口，我用力地咬了他一口，带下一片血肉，抬起头，仇恨得眼睛都涨成了血红色，血丝陡现。
已经被血和泪水模糊了的我的脸扭结出一个复杂的表情，疯狂地向他吼道，“你这个恶魔，下地狱吧，混蛋！……啊啊啊，混、呜……该死的叛徒！”
仿佛毫不在意般看着血肉斑驳的被我撕下一块肉来的手腕，他摸了摸我的头，向被痛苦折磨得大哭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安慰道，“别哭，很快就结束了。”
他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呈现出极端的柔和，恶魔的呢喃自耳边响起，宛若空灵的小夜曲，甜蜜的柔软——
“再见。”
枪声响起，剧痛席卷了原本就被己方恬不知耻地叛徒残忍地挖空了的右眼，一颗子弹自那处血肉模糊的空洞钻入我的大脑。
咳出一口黑而浓稠的血，满足地嚼着他身上的部位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我呵呵地笑了，嘴里满是涌上来的血泡，咕噜噜地在喉间作响：
“去死吧！”
象征着闹剧结束的漆黑的幕帘拉下，将我送入死亡世界的，是他充满了感情的格外柔和的一句话，“嗯，我们一起吧。”
结果，被杀的，只是被他抱在怀里状似与他有着亲密关系的我。
浑身冰冷，从足以将我溺毙的回忆中抽身而出的我浑身冷汗，死者的身体竟然也会分泌汗珠，这真是个医学上的奇迹。
强烈的情感袭来，差点崩溃了的我血水流了满脸——流不出眼泪来的我，眼眶里所分泌的只能是这样可笑的活人才能拥有的泪水的替代品。
太过于强烈的情感冲击着脑神经，还沉浸在回忆的余韵中的我托起鼓鼓的腮帮子开始拼命想我再次醒来时为了什么，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愕然地看着哭得满脸湿漉漉的托着腮帮正在思考的我，无奈地掏出手帕来帮我擦拭血痕，“我的舞技有那么差么，以至于让你哭成这样？”
我哽咽了一下，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皙的手指，反驳道，“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而已。”
他的动作凝滞了。
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卷起弄脏了的手帕的一面，用干净的那面擦拭我的眼睑。
我闭起眼睛，模糊的说道，“好像，是你杀了我的呢。”
遗憾地将肮脏的手帕丢到路旁的垃圾桶里，脸上带着明快的笑容，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焦糖布丁色的眼睛流转着明净的愉悦光芒，“嗯，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我负起地将一次性抖了三颗糖进嘴里，口腔被塞满了，合不拢的嘴里传来模糊的咕噜声，“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啊！”
我用力地用高帮的靴子踢打地面，脚下的雪被践踏成了黑色的薄冰渣。
啼笑皆非的他摸着我的后背，帮我吞咽下嚼碎了的大粒的硬质糖果。
手里的气球那条长长的劣质的丝线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润湿了，我移动了一下手，仰起头看他，心底里的不愉快积成了郁结的块状。
“接下来去哪里？”
“唔……”他将手扣在下巴处，认真地思索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