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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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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是浩淼群峰之中一座小小的院落,跟平常人家的院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冬日落雪的时候,满园的白梅映着雪色,浑然一体,待到雪霁,梅园主人会打扫厚厚的积雪,露出底下的青石路面来,一树一树的白梅便如盛开在碧玉之上,纯净透明,风送冷香。
君千夜便是被这淡淡的味道引过来的。
今日冬雪初霁,独自一人骑马出来散散心,顺着纵横交错的小路便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里,却意外觅得这一处优雅所在。
梅园之外一块大石,像是随意的放着,朴素的“梅园”两字镌刻其上,颇有点占地为王的感觉。
朱红的门半掩,君千夜一来想着一观内中景色,顺便再问问主人这是到了哪里。打定主意,君千夜翻身下马,拾级而上,正准备敲门,却没想里面刚好一人推门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君千夜脚一旋,身影微动之间羽氅飞舞,侧身避开撞上来的人。
“请问……”
一本册子从来人手上滑落,君千夜眼疾手快捡起还给他,抬头之际也微微愣了一下,但也只有那瞬间的失神。
一双白净如玉色的手接过书册,淡淡的语气开口问道:“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一如他身上所着雪衣,冷冷的没有温度。君千夜才发现他一直是闭着眼的,盲者?
“在下在此迷了方向,想请问一下此地是哪里,如何走出去。”
“不知道,我不是此地主人。”
语气并不友好的断然的拒绝,君千夜也没生气,依旧微笑着道谢。雪衣人冷哼一声,却又奇怪的没有走开,停了半饷才转身,脚下却是一脚落空,心里一惊,却在跌倒之际被人拦腰扶住。
“滚开!”
让君千夜没想到的是一句厉喝,那人一扬手推开他,君千夜便在一片衣袂舞出的白雪之中见到了一双眸子,宝石一样的红色,带着几分愠怒,几分掩藏的惊慌。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君千夜诚心道歉,那人脸色稍霁,也生出几分奇怪,一般人不是都应该生气大骂的吗?
本来打算离开的人又折回去,“进来歇歇吧,他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再问他好了。”
这个……转变的有些太快了。君千夜笑笑,倒是丝毫不介意他前后迥异的态度,落落大方的跟着他进了梅园,只是那人仿佛下意识的躲避着君千夜的视线,长长的眼睫低垂着。
是因为瞳色的关系么?君千夜暗想,太异于常人的东西总是不易被人接受,这就是他刚刚装眼盲的原因?
君千夜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突然生出了几分想探究的兴趣。
梅园不大,君千夜在一处草亭坐下,就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想是主人回来了,于是起身相迎。
穿着蓑衣草帽的人进来,两人皆是一愣,接着齐齐出声。
“飞炎!”
“千夜?”
“……”
白飞炎脱掉斗笠,回头对一旁不语的人道:“去拎两坛酒出来,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眉头一皱,一张脸看来甚是不爽:“我也要喝。”
白飞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别想。”
“哼。”长袖一挥,终于还是没有反驳。
等他进屋去了,君千夜才好奇的问:“他是?”
“暮雪意,暮护法的儿子。”
君千夜吃惊不小,暮护法何时来的儿子,而且还是在这种深山里。
“还有呢?”
“还有就说来话长。”
君千夜不语,一下一下敲着石桌,笑着盯住白飞炎。
白飞炎一把拍掉他的手,长叹一声,君千夜就是这点最难缠。
“真的话长,回去再告诉你。”
正说着,暮雪意已经拎着两坛酒出来了,都是自己酿的梅花酒,算不上好酒,但是也颇有独特风味。暮雪意将两坛酒扔到白飞炎怀里,瞥了君千夜一眼,又对白飞炎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喝。”
走了两步又转身道:“白飞炎,下次翻修台阶不事先说一声的话我就拆了你这梅园。”
这样的恐吓听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慢走。”君千夜朝他点头致意,暮雪意抬抬眸子当是应了。
“顺走不送。”白飞炎倒是无所谓。
君千夜自斟一杯,缓缓道:“我时间很多。”
白飞炎无语望望天,“你也看见了,雪意这个样子,是很难被普通人接受的,右护法将他从小养在这里也是逼不得已。”
君千夜眉心微敛,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也是被右护法委托来照看他,据说上一位不知为何失踪了。”
“他没有出去过?”
“在我之前没有。”
“……”君千夜将铁扇在手中敲了敲,想着或许该找右护法谈谈心了。
白飞炎见他不语,拔高声调冷笑一声,“突然对我家雪意那么上心,他可是乖巧的紧,警告你少乱想啊。”
君千夜嘴角一勾,微笑道:“我突然也很想拆了你这座院子呢。”
白鹊谷
君天阙坐在大堂等千夜。屋外又开始下雪了,虽然不大,但是纷纷扬扬,落雪无声,唯有煮茶之声沸然,宁静之中自带一种悠闲。他是白鹊谷的主人,当今武林正道实际上的领袖,已过不惑之年的人自然有一份历经岁月磨练的稳重和气度,这是少年人无法相比的。
“爹。”
茶饮到第二杯的时候,君千夜回来了。
“千夜,回来了啊。坐下喝茶。”
君千夜依言坐下,替君天阙续上一杯,父子同坐共赏雪景,不知为何让君千夜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不知他是否有过这样的机会享受天伦?
“千夜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接替为父的位置?”君天阙慢慢吹着杯中茶末,悠悠然问道。
“没有。”君千夜面不改色,坦然回答。
君天阙端茶的手顿了下,又问:“那就是另有一番打算了?”
半饷,见无人应答,君天阙叹道:“为父知道你无心于此,但是白鹊谷总得有一个继承人。放眼当今武林,千夜你的武功心性,可说是出类拔萃,”说到此,君天阙眼中颇有几分自豪,“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你推卸不了的责任。”
君天阙起身离开,独留君千夜一人望着檐外白雪菲菲,茶声鼎沸,几不可闻一声轻叹。
父亲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大侠,武功、德行、功绩,无一不为人传诵,甚至神化。可是他君千夜不同,他不想蒙此庇荫。
一月之期,父亲给他一月准备,去剿灭西武林作乱的影流,这是在为他铺平前路,他知道,却提不起精神。
白飞炎登门拜访时,君千夜正在书房看书。他惯用的折扇放在一边,窗户未关,玄铁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现在方便吗?”白飞炎倚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等着。
“嗯。”
没有起伏的语调让白飞炎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佳,但是既然是朋友,便不怕他心情佳不佳了。
“听说你要去西武林?”
“嗯。”
“什么时候动身?”
“一月之后。”
君千夜揉揉额角,叹气道:“飞炎,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一走,就走到了梅园。路上君千夜问起暮雪意的情况,白飞炎这才仔细说给他听。
“雪意今年十七,说起来他的生辰也近了,只是今年右护法可能还是老样子吧。”
“说来奇怪,”白飞炎盯着君千夜道:“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
君千夜高深莫测的答道:“佛曰,不可说。”
暮雪意的小院儿里近日多了一名不请自来的人。白飞炎每年冬日都会有几天不知道去哪儿,君千夜则自称是接替白飞炎来照看他的。
他需要照顾吗?暮雪意很是不屑,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泡茶给他喝还是要的。
“听飞炎说你不经常出去?”
暮雪意撇撇嘴,自从知道他们是至交后,对君千夜的戒心倒是少了几分,能跟白飞炎混在一块的自然不用客气。“白飞炎他是个傻子,我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只有他自己在那儿误会而已。”
君千夜笑眯眯的喝了半杯茶,道:“是吗?我也觉得。”
白飞炎青天白日连打两个喷嚏,暗想道果然是衣服穿太少了么。
“只是那种吵吵闹闹的地方,不想再去而已……”
君千夜抬头,看见那双绯色的眸里有深深的失落,细细的眉轻蹙着,表情却依旧倔强。君千夜屈指在那眉心一弹,果然对方立刻像炸毛的兔子一样死瞪着他。
“你干什么!”
君千夜单手支颐,笑的无辜,“年纪轻轻不要一脸悲怆,不想去就不要去,那种俗人俗地不适合你。”
“哼……”心里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觉得有些感动,暮雪意哼一声哼的很没力道。
“不如……”君千夜沉吟,想着这事有几分可行性,“一月之后我要外出游山玩水,你去不去?”
“不可能的。你以为只有白飞炎在看着我吗?我只要走一步都会有人上报的,爹他不会准的。”
“小事一桩。”
君千夜搁下茶杯,自信满满。
很难说君千夜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但是这个“所有人”不包括暮雪意,也不包括白飞炎吧,暮雪意这么想。他总是让人很难让人拒绝,有时候会说一些离谱的话,偏偏那些话能直指要害,让人哑口无言。
或许他有双面人格?
暮雪意累的腊月冰寒日子里也出了一身汗,练剑这种事实在是太辛苦……
“不错不错。”啪啪的拍掌声在一旁响起,君千夜颇为赞赏道:“看不出来雪意如此聪明,真不辜负我这个师父的一番栽培了。”
“谁是你徒弟?”暮雪意愤愤的瞪他一眼,过去灌下一杯水。
“只可惜……”
“什么?”
“体力太差。要知道对敌之时靠的不仅是剑式,还要有足够的体力与之周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累了,我去给徒弟准备晚饭。”
暮雪意住的地方离梅园不远,清静幽雅,就是太过简洁朴素,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住的地方,反而像个清心寡欲隐士的地方。
跟着君千夜的脚步,暮雪意有些怀疑的问道:“白飞炎的武功真是你教的?那为什么他是用刀你用剑呢?”
“因为他太笨,学不会用剑,粗人只能耍大刀了。你最好忘了他教你的东西,刀招剑招毕竟不同,会乱。”
暮雪意记住最后一句,对于前面一句,看惯了他们两人对掐,这种话就当苍蝇在飞好了。
君千夜去准备晚饭,暮雪意回房换衣服,却没想到屏风后面早已准备好了洗澡水,用手一试,微烫,热气氤氲之间能闻见淡淡的草药味道。暮雪意在升腾的热气中发呆了很久,等到水快凉了才蓦的反应过来,赶紧跳进水里扑腾了两下,穿上衣服出来吃饭。
席间,暮雪意惊讶的一双筷子抖啊抖的止不住,一双眼红的快滴血了。“饭是你做的?”
君千夜呐呐的答一声是,有必要如此惊讶么?
“谁教你的?”
“白飞炎啊。”
“……,我要杀了他!”暮雪意扔下筷子,冲进厨房漱口,刚刚不知道吃到了什么满口涩味,怎么漱也漱不掉。早知道就自己来了,好歹还能入口。
算算日子,白飞炎也快要回来了。晚上两人坐在屋顶,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谈起了尚不知在何处的白飞炎。暮雪意对每年下雪时候都要消失一段时间的人很是好奇,但从来没问出个根由。
君千夜浅笑着拍拍暮雪意的头,望着清亮的一弯残月,道:“他在找一个人。找了这么多年,毫无收获。”
“爱人?”
君千夜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只要他需要帮忙,我便帮他,这就够了。”
没问到重点,暮雪意甚为失望,伸个懒腰躺在屋脊上,声音也懒懒的。
“你是白鹊谷的少主,怎么还有闲心往这儿跑。快新年了啊……”
君千夜见他说话乱七八糟的,知道他困了,便催他去休息,白天练了一天,晚上还拉他出来赏月,确实是他疏忽了。
今晚的月不圆,却意外的清冷,或许是下雪了的缘故吧。君千夜莫名叹气,新年将近,到时将有一大堆烦心事,好在今年他可以提前走,也不用留下雪意一个人。
他对雪意,总是多了一份关心。初见时他眼里那份惊惶让他挂心,以为闭着眼就能躲开旁人的眼光,却又在被揭穿时手足无措。
明明还是个孩子,老是装大人样。君千夜暗笑,他确实疼雪意,就像很久以前疼那个早夭的弟弟一样。
几天之后,白飞炎回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失望。君千夜自知无法安慰,只能无言的拍拍对方的肩,很多时候,这样一种安慰就已经足够了。
白鹊谷东殿,恢复过来的白飞炎气势汹汹的拦住君千夜的去路,恶狠狠的问道。
“我的武功是你教的?”
“……”
“你那一手烂厨艺是我教的?”
“爹。”君千夜突然恭恭敬敬的朝白飞炎背后叫道,白飞炎一愣,“哼,这招……”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身后响起的沉稳浑厚的声音让白飞炎顿时一抖,立刻恭敬的叫一声:“谷主。”
君天阙一身玄衣长袍,气势非凡。“哈,年轻人互相切磋是好事。对了,千夜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君千夜跟在君天阙身后,道:“惩奸除恶自然是义不容辞,孩儿打算与飞炎同行,不知可否?”
君天阙沉吟片刻,“身为白鹊谷左护法,与君儿你同行当然可以。”
白飞炎在君千夜背后笑得甚为开怀,却莫名让君千夜打了个寒战。
先斩后奏是吧?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