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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薄荷之于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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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监考员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音刚刚出口的时候,童语莘立刻将笔戳向了卷面,不愿流失任何一秒钟的样子。
薛梓栩作为主监考员,必须逐个核对考生本人与准考证和座次表上的照片是否相符。他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向前移动,慢条斯理的样子,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微弱的声响。
当他走到最后一排的童语莘面前时,看着女生被浓密的刘海儿遮住的半个眉眼,突然想到监考守则里“不得在考生附近长期驻足”的一条,只好硬着头皮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情开口:“同学,麻烦你抬一下头可以吗?最好把刘海撩起来。”还一边强调地屈指敲了敲桌面。
童语莘听到这话着实是微怔了一下的,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视线从他沾染着阳光的指尖一直滑到他清隽的面庞之上,搁下笔,举手撇开自己厚重的刘海儿,露出白玉般光洁的额头来,只见薛梓栩对了一眼准考证上的照片,轻轻道:“谢谢,继续答题。”转身走向下一组。
心里还在不住地咕哝:“脑门儿上有没长痘蓄这么厚刘海儿干嘛。”
童语莘对着那个被圈了一身光晕的背影咽了咽喉咙,握了笔重新开始奋笔疾书。
还是那些她所谙熟于心的题型,却又正面交锋的时候感到陌生,是因为当时的自信今日不复了吗?她又不可抑制地想到复读中心那些蒙了阴影的岁月,那些同窗一年却从未相视过,那些堆在桌上遮住人脸的书本资料,那些除夕之时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落寞。。。。。。纷至沓来的往事将她卷进回忆的漩涡里,难以自拔。她将拳头攥得更紧,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终于将思绪放回眼前长篇大论的阅读题上面。
其实童语莘并不是一个渴睡的孩子,可是在她列完作文提纲之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睡一下吧,睡一下吧,就一下。。。。。。”一遍又一遍,状似催促。到底,她脆弱的神经还是被心底的浪潮所淹没。
在那个迷迷蒙蒙的梦里,有父母印着血迹的脸和老师惋惜的神情。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罢了,画面倏地转换到了去复读中心前的那段日子:她拿着父母回国前寄的最后一笔钱去了南非——那个父母所工作的医疗队就在那里。她没有去医疗队安排的住所,而是在本地人用牛粪加草料做房顶的房子里生活了一个月。晚上七点睡觉,早上五点起来,爬山、看星星、做饭、偶尔被动物们造访,在流淌着光彩、变换着光线的阳光里,浮在清亮的河水里泡澡。。。。。。生活简单纯朴,却不觉得闷。像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那样。
这些都是真实可得的,不是梦呢。
薛梓栩坐在讲台上看见最后一排那个女生撑着下巴的手一下子敲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黑黑的脑袋也渐渐往下坠了下去,他便警觉了,心道:“那孩子不会是晕场了吧。”
心理素质也忒差了吧。
薛梓栩无奈地撇了撇嘴,起身向教室后方走去,这监考费可不好拿啊。插了裤兜,慢慢悠悠地踱了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晕场了吗?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女生瘦削的肩膀:“同学,同学,没事吧?考试还没结束呢。”那女生从臂弯中仰起头来,眼眶是生涩的淡红:“对不起。”女生依然低敛着眸,浓密的长睫覆着一双翦水秋瞳,嘴唇薄薄的没有血色,考点的医务人员已经赶来,看到考生已经醒了,便从医务箱里取了风油精递给她,童语莘只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并没有接,埋了头开始写作文,薛梓栩挑了眉,说:“就给她薄荷水吧。”然后当着医务人员的面撕了颗薄荷糖,轻轻投入医务人员准备的凉水中,递了过去,语莘于是双手去接,医务人员朝他点了点头,离开了考场,薛梓栩转身回到讲台继续监考。
童语莘尝了一口就放到了桌边,直到作文写完,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细细检查了两遍,便不再看试卷,有时候太紧张未必有用。捧了那杯水,杯底绿色的小晶体只溶了些许,阳光一丝丝地穿过糖块上的的小小罅隙游移在水中。不知怎么的,她想起很久以前在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薄荷与水,并不在于谁溶化了谁,谁感染了谁,而在于它们碰撞出了多么美妙的味道。是呢,她一直都很喜欢这种搭配。单吃薄荷糖的时候,总是讨厌那太生猛的辣味,单喝水的时候,又不满意那种单调索然。只是用薄荷糖染过的水,带着淡淡的甜意,淡淡的清凉,引得唇齿间一片舒爽。而在凉水里总是溶不大快的,于是有了更多品味的时间。
薛梓栩坐在讲台上,内心直呼自己的多管闲事。要是上头知道了,肯定得批评他“轻视考场纪律”了,对,是“轻视”,不是“无视”,即便大家伙都能证明那颗糖,那杯水是没有猫腻的,可是你一监考员凭什么插手别人医务的事啊,她不要风油精那就拉倒呗,你充什么好人啊。他使劲儿在心里数落着自己。
那上头就是他爹啊,指不定又要唠叨多少呢。
可是,看着那丫头捧着水不肯放下,不停地往嘴里灌,却又生出一种奇怪的餍足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