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46、师徒又见师徒

　　离开战长歌和兰九画的牢房，我立刻去找了逍遥。

　　逍遥坐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翻看厚厚的一沓公文。墨色的长袍，黑龙冠，剑眉，整个人隐隐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紫陌？”看到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战长歌和兰九画虽然说是我的同门，但是好歹捅了我一剑，还想捅我一枪，我如果这个时候还替他们求情，或者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逍遥，那么我就是圣母了。很可惜，我不是。

　　我说的是：

　　“逍遥，战长歌身上的那忆君心是你种的？”

　　逍遥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他的东西。

　　“这么笃定是我。”

　　“忆君心全天下不过几颗，现在，除了杏杏，我还真的一时想不到有哪个活人还能拿出来。”

　　逍遥沉默了一会儿后问：

　　“你是为了这颗种子，还是为了战长歌？”

　　我叹了口气道：

　　“种子也好，人也罢，逍遥，我从来不反对有怨抱怨有仇报，但是万事有个度，过度了到底是不好的。”

　　逍遥没有说话，继续低头默默地看他的公文。

　　我一摊手，默默地找了一个小角落坐下，从指间幻出一团白气，然后把白气一点一点地捏成了逍遥的样子，无天的样子，杏杏的样子，眠竹君的样子，然后给逍遥加了狗尾巴，给无天加了兔子耳朵，给杏杏加了狐狸耳朵给眠竹君加了蛇尾巴。想了想，又把无天的兔子耳朵给化了去，换了一对黑猫耳朵。看了看，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我幻出一团绿色的气，在四个脑袋顶上加字。面瘫，圣人，腹黑，傲娇。

　　变完了，我自己看着觉得很满意，于是对着四个脑袋嘿嘿地笑。

　　笑完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逍遥已经走过来了，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右手一挥，四个脑袋全部都消失了。面瘫腹黑傲娇逍遥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圣人这个还算不得古今异义，所以逍遥还是懂得了，他似乎对我给无天这样的评价很不满意。消掉了四个头像之后，他淡淡地说：

　　“当心无天。”

　　我笑着问：

　　“逍遥这是在关心姑姑吗？”

　　逍遥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淡淡的说：

　　“无天并非圣人。”

　　我呵呵一笑，拍拍裙踞站起来：

　　“我也没有觉得他是个圣人啊，只是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而已。”

　　无天，飘逸神秘，他掌握着我的过去，了解我的现在，甚至还很可能主导着我的将来。但是对于这个可能会影响我一生的人，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只知道曾经的他也同样经历过仙魔之战，他曾经是那一任魔尊的得力干将，知道他曾经在极地绝域里挣扎求生，也知道他将来会娶怀月做自己的妻子，还知道他会我很好，也救过我很多次。知道他的武器是杖知道他会做很多的小点心，知道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梅兰的香味，知道他喜欢白色的衣服，知道他喜欢繁疏得当的发式，知道他喜欢打坐之后从弹一会琴。仅此而已。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出现在我的身边的目的。

　　但是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

　　这不是经历，阅历或者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告诉我的。这是我的直觉，我知道无天不是一个好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无天是一个好人，他的气质是温和超然的，但是在这温和超然之下，却有一种隐藏得非常深的仇怨，不甘，愤怒，绝望。我知道，他的心里定然也有一个执念，强烈的恨或者强烈的爱，否则不可能支撑着他活着离开极地绝域的。

　　但是他对我，有隐瞒，却没有恶意。

　　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他的手上，但是我知道，即使他将他的杖贯穿我的身体的那一刻，他也不会是恨我的。

　　“也许，在你的眼里，无天不是一个好人”我笑了笑“但是在我的眼里，他却给我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哪怕他想害我，想要我的命都好，我无所谓，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个人活了一千年，总是……会寂寞的吧？”

　　逍遥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执笔，继续看他的东西。我托着下巴支撑在他的桌面上，觉得他看东西的时候的样子很有魅力很认真。或者说，因为很认真，所以特别有魅力。

　　他的睫毛很长，浓黑而密，不卷不曲，就是这么直而长，鼻梁很高，下颌的线条很刚硬，侧面的样子哪怕是雕塑也不会比他更好看。师父和苏眉师兄，甚至无天和杏杏都是美丽的，飘洒的，柔和的，逍遥绝对不会比他们更好看，但是，却生生比他们多了一种气势，大而恢弘。沉默，冷毅，寡言，坚持，这都算不上什么优点，但是和逍遥的样貌气质是那么的合称。

　　逍遥长大了，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在我的眼中他就一直是一个毛头小子，但是我也知道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他整个人都已经变得成熟。而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或许，从一开始，当他还是一个脏兮兮也惨兮兮的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看不懂他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年龄是不可能进入配天门的，却还是借着帮助兰九画的机会，博得了大家的好感而破格投入我的门下。

　　他帮了兰九画，却又是借助兰九画进入配天门，那时候，我知道他最经常去找的就是兰九画，我甚至以为，他最终会和兰九画成为一对的。那时候，我还偷偷准备了一对镯子和一个项圈准备在他们成亲的时候作为见面礼。而那，原本是师父留给我成亲的时候用的。师父活着的时候没有看到我成亲，死了就更不可能了。不过即使他现在还活着，我也不太可能会成亲。因为我很难想象离开师父，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生活的样子。不过，师父如果能够看见自己的徒孙成亲，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但是，镯子和项圈终究没有送出去。我被无天用时之牢关了十年，十年之后逍遥已经长成了大人，他还没有来得及和我一起回去，就已经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无天现世，兰九画爱上了战长歌，逍遥选择了和所有的人都不同的道路，离开了配天门，各处封印魔兽的封印破裂，我和无天走在一起，沦为修仙门派中人人喊打的妖女。

　　再然后，战长歌伤我，逍遥成魔，兰九画落在了逍遥手中。

　　那样惨烈的酷刑，那样狠毒的手段。

　　仿佛那个在熏风云深里带着伤痕，低着头小声问我兰九画住在哪里的那个少年的残像，瞬间碎裂了。

　　他是逍遥，但是，也是魔尊，是连无天见到了都要屈膝的魔尊。

　　他再也不会是那个我所认识的有些腼腆但是却倔强的孩子，在配天门里总是被人欺负，打架总是输，却从来不跟我说，都是偷偷躲着我半夜去加班加点的练习；也不是那个目光坚定，提着龙牙风雷在无天的封印外面足足砍了十年只为把我救出来的黑衣少年；甚至不是那个身带煞气，眼神痛苦绝望，被我打断了两根肋骨还是执着地说他喜欢我的青年。

　　他是魔尊。

　　我为了给师父报仇而追杀无天，却发现无天跟师父的死无关，至少，不是无天害死师父的。我按着师父的话收了逍遥做自己的徒弟，却没有用心带过他，甚至，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徒弟。我为了师父说的想要维护这个世间固有的平衡，可是看到生离死别，看到天灾人祸我还是会忍不住动手干预，看到魔兽现世，若不是无天逍遥，我甚至很难独立去封印它们。

　　我的一生，一直到现在都是按着师父的要求去做，直到逍遥告诉我，他成魔，是为了完成我的心愿。

　　可是，我有什么心愿？

　　除了为了师父活着，我还有什么心愿？

　　报了仇，师父也不会回来了。收不收弟子，这一系是不是会壮大，天下是不是会太平，我是不是能够做到太上忘情，上善若水又有什么干系？如果不是师父……如果不是师父……这些，这些其实我都是不在乎的吧？

　　我已经为了师父搭进去了一辈子，这辈子终了了，若能轮回，我会在奈何桥边喝下孟婆汤，将这一世的记忆全部消去，这样的记忆，太苦了，若成仙之后没有了轮回，我便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如同师父一般与日月星辰同在，无喜无忧，无爱无恨。可逍遥呢？他已经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他难道要为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师父把永生永世都搭进去？

　　我不敢要，也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