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37、再闻仙音落

　　记忆之中，师父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长发散下，两鬓的碎发细细的编入脑后，然后在发梢的地方挽着一块与衣服同色的青玉。师父的发都是我束的，他最喜欢这样的发式，我也最喜欢为师父梳这样的发式。每每他都坐在熏风云深的竹椅上，衣袂飞扬，清雅绝世，他总是喜欢在这般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这里抚琴，吹箫。我，苏眉师兄，还有黄泉红尘碧落三位师兄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围着师父，听他吹出各种清远悠扬的曲子来。

　　而我最喜欢的一首，便是‘仙音落’。

　　那曲子，便是这般清远悠扬，如同露凝花上，月上枝梢。声凝之处，便似觉得星沉波灭，风起涟漪。

　　蓦然惊醒，这里不是熏风云深，师父也已经仙去许久，哪里来的‘仙音落’？！

　　再一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我立刻从树枝上跃下。

　　没有错，我不可能听错，这旋律虽是不流畅，但是肯定是‘仙音落’！

　　寻音而去，暗蓝色的天幕之下，无月，点点星子。逍遥坐在水边，手执一片
　　树叶，凑在嘴边缓缓地吹着，赫然便是师父的那首‘仙音落’。他还是一身玄衣，长长的头发只是随意地扎在身后，腰带上插着一支金柄小刀，简单的护腕和皮革的带子，若不是他脖颈上带着的一块拇指大的玉石带着淡淡的反光，几乎都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看到了，有觉得他是这么的修长挺拔，沉默冷毅，他身上有一种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气质。有疏离，有偏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不能说是邪佞也算不上刚正的气质，让人觉得他若不是一个很坏的好人，就是一个很好的坏人。但是他在那里拿着树叶吹曲子的时候，全身都会散发出一种非常安静宁谧的气息，让人觉得很安心，很放松。这种感觉，和师父当年，很像。

　　见我前来，逍遥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平静地说：

　　“吵到紫陌上仙了？”自从上次表白被揍，逍遥整个人一下子沉稳了许多，好像有很多的东西都沉淀下去了。不是消失而是沉淀，隐藏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我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地问：

　　“你是怎么也会这首曲子的。”

　　逍遥放下手中的树叶，看了我一眼道：

　　“也会？”他停了停道“我若还是说梦中所得，不知紫陌上仙是否还愿意相信。”

　　我看了他半响，他的神色平静依旧。倒是看得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自然相信。”

　　逍遥点点头，望着暗沉的天幕道：

　　“这是我梦中萦绕的曲子，原来，紫陌上仙竟也听过……上仙可知此曲的名字？”

　　“……仙音落”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这支曲子的名字叫仙音落……我的师父在世时最喜欢的曲子。”

　　逍遥微微一怔，然后默默无言。

　　树影婆娑，星子黯淡。水面之上随夜风轻起涟漪，明明灭灭之间，似乎一生一世也就这样尽了，散了，灭了，归于虚无。

　　逍遥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奇怪，淡淡的忧伤和不舍，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万千情丝缠绕，却又有数之不尽的千万沟壑阻隔。我这漫长的一生，见过无数双眼睛，清亮的，温柔的，黯淡的，冷漠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眸，荒凉，是的，是一种透出无限悲伤的荒凉。如同冷月下的荒坟，只有无限的寂寥在生长蔓延。

　　“……逍遥？”看他沉默，我轻轻叫他。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逍遥，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够再听到这首曲子……你能不能再吹一遍给我听？”

　　逍遥低着头，轻轻地摩挲着手上的树叶，依然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慢慢地将叶片送到嘴边，含着，慢慢地，仙音落的曲子就从他的指缝之间流淌而出。细细的，悠远绵长，似乎又带着我回到了过去，竹林，暖日，熏风，大家都还活着，师父穿着一身青衣坐在竹椅上，长发垂地，带着清浅的微笑为我们吹着那些上古的曲子。我还是他们最宠爱的小师妹，小徒弟，无论什么事情，他们都能替我解决，无论什么危险，他们都能帮我承担。

　　曲声终了，我缓缓睁开眼睛。逍遥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叶片，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朝他招了招手，逍遥沉默地走过来。

　　“龙牙风雷呢？”逍遥不像一般的小道士，喜欢把大的法器背在身上，因为那样会显得比较拉风。逍遥从性格上来说，是一个低调沉闷的人。

　　逍遥右手朝前一摊，掌心之中一片红光，龙牙风雷在红光之中出现，逍遥双手捧刀，恭恭敬敬地将刀递给我。

　　我没有接，只是就着逍遥的姿势轻轻地摸了摸龙牙风雷。许久未见，龙牙风雷上的戾气比当年更盛。好在毕竟刀中铸有一枚龙牙。而龙是上古圣兽，即使现在不存在天地之间，也依然拥有压制煞气的能力。

　　当初，逍遥能够与龙牙风雷产生感应，也并非巧合吧……这天地之间，因果轮回往复，又何来巧合一说？

　　刀身冰冷，阴冷的煞气透过刀身传到我的指尖，很不舒服。

　　我收回了手，对逍遥说：

　　“你会在梦中听到这曲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龙牙风雷……是师父生前用过的最后一件兵器……他……他三魂七魄具被毁灭，命魂散尽，自是入不得轮回，没有转生……他的其他魂魄，消散之前便会依附在他生前钟爱之物上……你成为它的新主人，会感知一些他的记忆……也是正常。”

　　“既然是师……不，既然是上善真人的遗物，紫陌上仙又为何要给我？”逍遥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是我给你，是你选择了它，它也选择了你，若不是你，我即使拿着它千万年也是读不出师父的记忆的……有生之前还能让我听到这曲子，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说着慢悠悠地转身“现下夜凉，你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在外面呆的太久才好，早点回到屋子里歇息吧……仙家虽不眠，但毕竟我们住宿在凡人的客栈，还是不要太过特立独行的好。”

　　哎呀，老了老了，想我紫陌上仙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听那语气和那些个老妈子有何不同？！

　　我慢慢地走着，月色如水。逍遥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不去管它，此行被逍遥这么一耽搁，再被魔兽那么一闹腾，此地的钟灵之气怕是要被破坏殆尽，那些能够让我恢复记忆的仙草只怕也是不能用了。还得再去寻其他地方才是。

　　只是……我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冷月……红光……修炼……龙牙风雷……

　　对了！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我的师父，上善真人白远之，生性平和不喜纷争，所以他的法器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箫，他的那只碧玉箫的名字，便是‘仙音落’。这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但是有一些只有我和四位师兄以及长老严之度知道的，那就是其实师父从一开始就并非凡人，他的真身是就是那支玉箫‘仙音落’，乃是当年黄帝之女留于人间的乐器，久经日月修炼成仙的。正是因为他是上古器乐，所以他的修为仙骨自然不是严之度之流的凡人可以相比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师父死去的时候，他的真身，那支玉箫也就黯然无光，几天之后，碎成齑粉。世间便也就再也没有了这么一个清雅绝世的青衫仙人。

　　师父从来不是都是用箫的吗？为什么我在刚才会下意识地告诉逍遥，说龙牙风雷是师父最后使用过的武器？我没有任何想要欺瞒逍遥的意思，可是，可是刚才我确确实实觉得，师父的最后一场恶战当中，使用的就是龙牙风雷！

　　师父……真的用过龙牙风雷？还是我刚才真的就是被鬼附身了才会莫名其妙地那么说？

　　可是，那种感觉是那么的明显……不仅于此，模糊的记忆之中，似乎还有什么飘荡在我的脑海之中……龙牙风雷，紫电青霜，昆仑上……还有……记忆之中最为模糊又最为深刻的……不是因为夏无忧的药力，而是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血煞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