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2、告白

　　一千年前，人们都说，配天门的上善真人白远之道行高，术法强，心地好，学识广还要加上气质雅，容貌俊，真真是八荒六合间最好师父，没有之一。

　　一千年前，人们都说，配天门的紫陌上仙脾气坏，语言毒，又懒又馋还忠奸不分，更是引得一群修仙弟子不能静心修行，很多时候掌门见了都直斥‘妖女’，真可谓天上地下六界五行之中最烂弟子，同样也没有之一。

　　最最让大家扼腕叹息的是，这天下最好的师父就生生摊上了我这天下最烂的徒弟。我知道很多配天门的同门师兄弟在背后说好花都被猪拱了。但是我对于这种说法呲之以鼻，因为花不能比拟师父高雅脱俗之万一，而猪也不能对应我恶劣混蛋之万一。

　　但是一段惊世骇俗的让师兄掌门可能恨不得自插双目的史上最不般配的师父禁断绝恋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一切便戛然而止。拍着自己的小心肝直叹好险好险的人里，除了掌门严之度外，便再没有了一个年岁超过我的。

　　德行败坏，仙术不昌。众神归墟之后千万年间竟然在没有了一个上仙可以修成正果，飞升成神。倒是妖魔越发的厉害，千年之前，一只没有一点案底的妖修成了魔，于是，正邪实力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之下，六界涂炭。

　　千年之前的仙魔大战，我的师父师兄师姐还有很多师弟师妹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没有回来。

　　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里，我手刃了杀害师父和师兄的罪魁祸首邪魔无天，成为唯一一个活着离开战场的上仙。

　　昆仑之巅的那一战便成了我的成名战，我被描述成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救世主。

　　一千年后，人们都说，配天门里的紫陌上仙术法高强，嫉恶如仇，性子随和，而且翻遍这八荒六合都很难再找到一个生的这般好相貌的女仙了。很多人修行多年都以见我一面为荣。仰慕我的人很多，但因为那场绞肉机似的大战，许多年岁和我差不多大的都死光了，剩下来的不是差着我几千岁的奶娃娃，便是和掌门严之度一般，大了我几千岁的糟老头，年龄的断层照成了我这般年岁的悲剧，恰恰就成了最最尴尬的大龄剩女。

　　所以，对于魔王无天延绵不绝的仇恨里，除了杀师弑兄大仇之外，也很难说没有这个因素。

　　谁没有个年轻时候呢？青葱岁月，难免混蛋。所以我一直都在遥遥地看着师父，把他当成我的偶像，我的楷模，一个只能够膜拜不能够有一点不洁念头的存在。恨不能一天三柱给天地师的香全部烧给师父一个。

　　当我终于可以配得上我的师父的时候，我的师父却已经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只是如今，我捧着自己鲜红火热的三千岁高龄俯瞰芸芸众生皆是小我千把岁的后辈的时候，我不得不擦了一把辛酸，大龄女仙，一样要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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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我颇有些爱睡，一觉睡个几十年的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

　　早先我仗着自己貌美，立志学母蛇精白素贞或是母狐狸精妲己，也曾做过一些勾搭落魄书生或是魅惑君主的混帐事情，被师父按在柳条椅上狠狠地抽了几天的屁股，这才撂下，不再常下界去招猫逗狗，拈花惹草。再后来师父不在了，我便兴趣缺缺，最大的乐趣便是呆在配天门里我的地盘上上，一睡睡个几十年。

　　但先前欠下的债多了，债主便上门来讨。

　　道童安安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低着头欣赏自己鞋尖尖上的花纹，九曲回环蜿蜒连绵看不出是莲花还是符咒的刺绣，拼命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情况让我也觉得颇有些尴尬，于是假惺惺地咳嗽了一声，把眼神收回来，看着面前。

　　我的面前，就站着我的债主之一，憨厚老实的棕熊精姚大力。

　　话说这只棕熊精也算不容易，能够连逃过两次天劫，最后将将修成一个小仙。他飞升之后的第一天，不是跑回他的老窝和他的哥们儿喝酒庆祝，却是把自己收拾一通，跑到配天门里找我表白。

　　只是时下流行的是我身边这个小道童型的病弱苍白之美，配天门里颇多男仙道童还有弟子都松挽长发，面色苍白，未语先喘，时时做那西子捧心的娇羞动作。这棕熊显然是穷山僻壤里来的，对于时下的流行很不敏感，依旧穿着皮甲，全身肌肉虬结，小碗似的一块一块突出来，看得我的食指一阵搔痒，非常想去戳一戳。

　　据他自己以及我身边的道童的描述，这段孽缘起源于他，姚大力还是一只青葱粉嫩的小熊宝宝的时候，曾经有一绝世美女挑逗过他，并且保证只要它最终能够仙身，便愿意以身相许。而根据他们的描述，我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绝世美人，很可能就是在下我。

　　只是千年之前的那场恶战，打坏了我的脑子，许多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自然更记不得这只憨憨的棕熊精。可是我不记得不代表人家不记得，这些年来，几乎每隔一阵子就有各种各样的妖怪散仙跑来跟我告白，并且都指出当年我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们怎样怎样，我便嫁给他们云云。

　　混蛋啊混蛋！虽然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但是现在的我，也完全能够看出，当年大家给我的评价是多么的贴切而中肯。说我是混蛋，都是在侮辱混蛋这种高贵的人格。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么我一定会抓住当初的那个自己，早早的送到师父面前，让师父狠狠地抽烂我的屁股，来杜绝这种讨债上门的悲催行为。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当初的混蛋妖女已经长成了配天门里最稳重最平和的姑姑，而当初那只毛茸茸的小熊宝宝也已经变成身高接近三米，五大三粗声音洪亮，一脸络腮胡子的棕熊仙了。

　　人，是可以变的。但债，总是要还的……

　　在我的面前的棕熊精投下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如若我当初知道那只毛团子般萌得一塌糊涂的小熊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抽烂了我的嘴巴也不会有勇气去挑逗他。

　　棕熊精已经非常庄严肃穆地在我的面前跪下了，他手捧着鲜花，用一种虔诚的语调在念着手中不知道是谁起草的情书。

　　“紫陌，俺的一生都要献给你。有你在俺的身边，吃饭也会更加香甜，让俺仿佛添了百人的力气。紫陌，请接受我对俺的火热的爱情吧，俺希望能够和你共入一棺！”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嘴里的茶水喷出去。缓了好久，才将那一口不知道是茶还是血的液体咽下去，然后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得上是温和的笑容，问还一脸虔诚地单膝跪在我的面前的姚大力道：

　　“大力啊，告诉姑姑，这份情书是谁帮你写的？”

　　姚大力忠厚老实，他搔搔自己的脑袋，嘿嘿一笑说：

　　“是俺哥们儿眠竹帮俺写的，俺文化程度不高，紫陌上仙可别看不起俺。”

　　韩眠竹！果然又是韩眠竹！我就知道，这小子怎么会让我好过！这种完全符合他恶心品味的告白书，经过他多年的实验，是最最能够挑战我抽的底线，给我添堵的功效绝对达到S级。

　　我忍住额角抽搐的青筋，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蔼。我原想摸摸姚大力的脑袋，但是看到巨大的身高差异，即使跪着依然高出我许多的大棕熊，于是只能改作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

　　“术业有专攻，姑姑不会看不起你的。”

　　棕熊精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突然红了脸问：

　　“那……那姑姑你是不是答应我了？”

　　=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大棕熊突然扑过来，吓了我一跳。他猛地抱住我的腿涕泗纵横地道：

　　“姑姑，求你做俺的媳妇儿吧，你要是不答应，俺……俺就不起来了！”

　　我的额头又抽了抽，一手捂住脸，偷偷地从指缝里看看道童，他还是低着头，装作自己是一块布景板，感觉到我的视线，还故意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继续欣赏他的鞋尖，我总算看懂，道童鞋尖上绣的是一行字：南无阿弥陀佛……

　　我一边解救自己的腿，一边忍着抽问棕熊道：

　　“这一招也是韩眠竹教你的？”

　　大棕熊一边哭，一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

　　“眠竹说，这招对姑姑最管用，保证只要我用了，姑姑就会答应嫁给俺。”

　　我狰狞地微笑着，生生扭断了座椅上一只精致的木雕大象的脑袋。

　　韩眠竹，咱两梁子结大了！

　　花了老大的力气，总算是把大棕熊给请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哭哭啼啼地拉着我的衣袖，表示一定要更加努力的修行，成为配得上我的上仙。

　　听到这话的时候，本上仙古井无波的小心肝还是抖了抖。当年，当年还是一个混蛋的我，也曾这么想过，只要我不断努力修行，也许有一天人们会用看师父一样尊敬的眼神来看我，到了那时候，我便配得上师父了。但是事与愿违，我真的被大家当做传奇供起来的时候，师父早就仙去了千百年了。所以，配不配的上这种事情，只有对方活着才有意义的。至于我……我想，完成了我的使命之后，可能我也不会有命看到这只大棕熊变成配得上我的样子了。我更无法想象，一个恭恭敬敬叫我姑姑的大块头娶我的胜景……我又不是小龙女……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目送着被发了好人卡的棕熊精抽抽搭搭地离开配天门，小山一般的身影很有些凄凉。

　　作孽啊！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作孽的人就是年幼无知的自己，我一定会一巴掌抽死这个到处拈花惹草，让人心碎一地的混蛋。

　　“怎样？这个姚大力可是黑风山有名的忠厚老实，勤劳勇敢，陌儿你怎么还嫌弃人家？”一道软趴趴，滑腻腻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我的身后冒出来。甜而腻，慵懒又旖旎，若不是声线太低，便会有一种青楼头牌在身边莺声燕语的错觉。

　　身后的人柳眉细眼，狭长的眼眸直挑蓝天，盈盈的便都是风情。

　　人家说六界里，我的漂亮是独一份儿，这种说法是排除了所有的雄性，比如说我眼前的这位。

　　韩眠竹，原本是祖州绿竹林里的一只蛇妖，后来立志修仙，却只是堪堪修成一介散仙便停止了清心寡欲的修行，一心一意地在红尘繁华里流连不去。成为青楼里的常客，酒肆里的嘉宾，王宫里的祸水。

　　品味低俗，情趣低俗，喜欢鲜艳繁复，喜欢精致奢华，喜欢恶作剧，喜欢到处留情。总之，就是当年的我的翻版。

　　他就这么在人世间风流放诞地活了千百年之后，最近的兴趣是找到过去曾经被我调戏过的每一个苦主，然后说动他们让他们上门来找我提亲。

　　对于眠竹君这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行径，我除了磨牙之外，就只能磨牙。因为，据说眠竹君……也是我的苦主之一。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消失的记忆全部都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我年少无知拈花惹草留下的情债，全TM都是眠竹君干的！我唯一的苦主只有眠竹君一个人！当年我拒绝了他的爱，他便仗着自己长得好，小时候便粉嫩嫩的和我有几分相似，于是顶着我的名头到处勾搭男人。

　　我的名声，是被眠竹君生生败坏的，而作为回报，眠竹君每次来看我，我必定敬他雄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