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48、颛顼乱 八

　　那天，我照往常走出桃花林，送起居注给姑姑，却看到前方有一群人，姑姑也在里头。我走上前去，她看着一个男人，然后对我说：“这位是代任天君，有事要问你。”
　　我转脸去看那人，点点头：“天君好。”
　　姑姑训斥道：“大胆女娲，这是参见天君的礼仪吗？！”
　　我被她嗓音吓得一抖，懵懂地要下跪，那男人摆了下手。“免了，昊天君上就在里面，察觉到了是个麻烦。我且问你，君上最近心情如何？”
　　怎么和姑姑问的一样？我转头看姑姑，她绷着脸说：“好好回答。”
　　我点点头，对那个男人说：“他一直闭目养神，很少说话，看不出心情的好坏。”
　　男人又问：“除了让你离开，君上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
　　“哦……他问我来找他有什么目的，我说就是照顾他。我觉得他挺奇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听了我的话，嘴角慢慢扬起。“君上其实相当中意你，你知道吗，女娲？”
　　这代任天君怎么装腔作势、神秘兮兮的。中意我？就那态度，呵呵。我敷衍地附和着点头，那男人也不在意我的反应，看向虚空的桃花林方向，目光中透出一丝虔诚，倒让我有些吃惊。
　　他对姑姑使了个眼色，随后带着一大群仙君走了。姑姑吩咐我：“女娲，你待在里面照顾好君上，日后起居注也不必递了。”
　　我想了一下，点头，又问：“那，我是不是不必每天出来了？”
　　她道：“不仅如此。日后除了我唤你或者君上派遣，你莫要随意出来走动。”
　　“呃……为什么啊？”
　　“你想出来？要做什么？”她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就说：“那桃花林虽好，我偶尔也会想出来逛逛啊。”
　　“女娲，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你负责照顾昊天君上，竟然还有时间到处游玩？”
　　我看她又生气了，拧着眉头瞪我，心里猛然就软下去一块。“姑姑，你别生气，我听你的话，没事不出来走动，好吗？”
　　“明白就好，你快进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往桃花林方向走去，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我刚才明明想辩解的，却在看到姑姑生气的脸色时，有了一种类似于舒畅的感受，同时不自主地想要包容她、讨好她。
　　奇怪了。
　　回到房间，君上一如既往地在打坐。我搬了个凳子到床榻边坐下，面对面看着他。他不动，我也不动，下定决心这次要他主动同我说话。他相当厉害，我就这么看了他六天，他没有丝毫反应。要不是我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用土捏出来的。我知道这种人，以前还等过一个。嗯？想了半天，脑袋空空，没有一点头绪。
　　算了。我“呼啦”一下站起来，走出庄院，找到最大的一棵桃花树，飞上去躺着。有时候，会有喜鹊之类的鸟停在我身上，啄我的手。我被闹醒了，就飞下去散步。我还找来大坛子，采下桃花酿制酒液，埋在土地里。有时候，我会忘了这里还住着君上，把它彻底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约莫过了半年，我捧着小酒坛子，走进久违的庄院，去探望刚刚想起来的那位君上。推门进去，他果然还在打坐。
　　我爬上榻，坐到他对面，将酒坛子往矮桌上那么一搁。不知道是我这声音大了些还是过于突然，他竟然猛地睁开眼，咳了两下。
　　我跪到他面前，凑近了问：“君上，没事吧？”
　　他掩口对我摆摆手，顺势将我推远了些。
　　我感觉到周围的灵气有些不安定，两下爬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摊开。“来，我看看。”通过接触，我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的元神中灵气极其浩大，灵气在体内盘旋，每隔些日子，会有一个流动极快的时刻。这时候，灵气便冲击受伤的元神，造成痛楚。
　　我手指点在他的掌心，分一缕元神潜入他的元神中，替他挡住那些冲击。过了一阵子，感觉到灵气的流动慢下来，我收回元神，放开手坐回去。
　　他睁开眼，转头看我，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女娲？”
　　我笑道：“干嘛一直催我走？我喜欢呆在这里。”
　　他摇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你不是历劫受伤了嘛，我来照顾你啊。”
　　他静了很久，终于点了下头，轻声说：“好吧。”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交给我吧，我会努力让你的伤好得更快的。”
　　他笑了一下，合上眼。我拿起酒坛子，放轻脚步走出房间。
　　这之后，我们相处要融洽不少。我经常去看他，还把自己学会的一曲乐风吹给他听。他偶尔还是会莫名地不高兴，我猜想大概是伤痛发作的缘故，并不多作计较。这样过了些年月。除却想不起以前的事，我的日子也算是无忧无虑。我不善纠结，想不通也就将它搁在了一边。
　　一天，我在山涧的碎石里看到了一簇水仙，水仙上结了十几个白色的花骨朵，茎叶伶仃地伸展着。我马上找来一块玉石掏成一个钵，再把水仙移到钵里头，然后端着钵走进房间。
　　“君上，”他睁开眼抬头看我，我走过去，笑着将花递到他面前，“看！”
　　他温和地笑笑，点头道：“我知道。”
　　“啊，我忘了，这些本都是你心中的景象，呵呵。”我把花钵放到他身边的矮桌上，自己坐上榻。“那是不是养在这里，和长在溪涧中，对你来说是一样的？”
　　他看了花钵一眼，轻轻说：“养在这里更好。谢谢。”
　　我点头：“那就好。你看，这花要开也就是这两天。你在这里打坐，边上的花一朵一朵的开，多好。”
　　他低头笑笑，问：“今天做了什么？”
　　“带小黄出去散步。说起来，这桃花林有多大啊？我沿着河岸走了很久都没到边际。”
　　“也没有那么大。”他看了看我，“小黄总停在你肩膀上，这次怎么没见着？”
　　小黄是我养的一只鸟的名字，因为它是黄色的。说我养的可能有些不妥，我只是经常找草籽果实给它吃，所以它总粘着我，飞前飞后的。不过最近，林子里出现了一只羽毛鲜艳的小花鸟，小黄停我肩膀上时就有些心不在焉。对了，小黄是雌的。
　　“找小花玩去了。”
　　“小花？”
　　我认真点头：“嗯，一只很有魅力的鸟。”
　　他笑出声，沉吟道：“魅力是么？”
　　我说：“真稀奇，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他点头：“今天精神还不错。”
　　“你要早一点好起来。那样就不用一直待在这里了。可以出去看桃花，更可以走出这里，在天宫、大地之上任意游走。”我言辞恳切道。
　　他看着虚空，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问我：“那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呃！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可是，我好像除了待在他身边，也没别的去处了。说起来，我为什么忘了以前的事呢？
　　良久后，他说：“我明白了。”
　　我抬头看他，他已经闭上了眼。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唉……你又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明白。我轻轻叹气，从榻上下来，往门口走去。
　　“女娲娘娘，您快来啊！”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同时我脑中闪过一个冰蓝羽毛的鸟的身影。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透露着哀求和绝望。这是符咒召唤！我僵在当场，无法呼吸。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颤抖着回头，走到自然子身边。“君上。”他闭着眼没有反应，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有重要的事，必须马上离开，你照顾好自己。”
　　他睁开眼，笑笑：“走吧。”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受伤的痕迹，我却没心思去解释了，点点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