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云绯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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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桃小的时候，并不叫云桃，人们喜欢叫她“云”。
云，才是她的名字。
云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这天底下，恐怕很难找到比她更为快乐的人了。虽然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但她至少还有个弟弟——其实那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的哥哥。但呀呀学语之时，老人们一旦教她喊他哥哥，她便哭便闹，到最后，老人们只好妥协地试着让她喊他弟弟。
她的哥哥，哦不，是弟弟听到这话时，只微微笑着，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与儒雅，说：“我们本就是双子，称呼又有什么关系，随你高兴就好。”
那个人一贯纵她容她，直让她无法无天。
五岁，她放跑村长新捉的梅花鹿，他替她去陪不是，帮村长家里做了五天零活。
七岁，她突发奇想去做饭却烧了厨房，他将她从火海中救起，半句也不曾责怪。
十岁，她喜欢上桃花，他便去村长家求了桃王的种子，连夜亲手栽种在她窗前。
十四岁，她去山里游玩，被碎石压伤脚腕，他在家久待却不见她回，通宵寻遍村周，终于将她一步步带回。
……
一直到十六岁，她被选为下任村长。她跑去向他撒娇抱怨：
“好无聊，一句谎话都不能说的生活会很无趣的，完全不想做呢。”
不想，只是笑着倾听的他，第二天便带回成为新任村长的消息。
——只为了她的一句抱怨，他便自己替代了她，改名成为每一任村长所有的名字，桃。
她心中惊涛骇浪一齐涌起，一向微笑的面色大变：“你又从没有学过，如何能做？！”
这村长可是好当的每一届的村长须得有三样东西：
浑厚的内力，渊博的知识，和最重要的，对这天下的熟悉。
毕竟这个名叫桃源的村子，并非仅仅是个隐世的小村庄，它的触手四通八达，有野心的人一旦获取，就能颠覆这天下。
这样的重担，可不是好担的。
他只是轻笑：“你忘了，我们是一体双生，你会的，我自然也是会的。”
她当时竟相信了这荒谬的谎言。现在想来，必定是他自一开始便悄悄准备了。
——他太了解她了。
*
这样被宠坏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到他外出归来，就连做饭也会有偶尔的失神。
她自然注意到了。
——被宠纵，却也不代表不会关心。
找到前村长苦苦哀求，最终以长老任务的名义出山，暗地里寻访原由。
她是天才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选为村长继承人，而且是比她的弟弟还要优先的继承权。这样没头绪的调查竟也难不倒她，只不到半月，便让她找到了线索。
一个月后，她带着个巨大的包裹连夜赶回村庄，身后追赶不绝的重重人影被她借着昏暗天色与复杂山形隔绝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而这一趟远行，她并没有先回家里。
她连夜敲响前村长家的大门，表情疲惫却言笑晏晏，但那双无论何时都玩世不恭的琉璃黑瞳此时却头一回露出无比认真的神情。
嘴角笑容看似漫不经心，盯着前村长，她一字一顿，字字真切，句句坚强：
“做笔交易吧。七长老。”
那一天，她以自己的自由，换取了他娶妻的权利，也换取了桃源对他妻子的庇护。
见到包裹内“礼物”——这次外出后便印在心里的女子，大致猜到了她所做所为的他怒极：“你做了什么？”
她笑嘻嘻不当回事地一扭身躲到女子身后，道：“弟媳啊，你看他竟以为我会欺负你嘞，还这样凶我这个姐姐，当真是见色忘义，没有良心。”
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莫非希望，我被我爹嫁给他最喜欢的徒弟？”
他苦笑，“可是桃源的规矩……”
“什么规矩能比我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重要，村长已经同意了，我看过，明儿个就是良辰吉日，哥哥你就早点办了吧，等到来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儿，哼，我看那个假道学，咳，那个仙风道骨的什么山长还是教主的能怎么办。”
他虽长叹一声，终究掩不住眉间浅浅喜悦笑意。
成亲的前一晚，她与他最后一次彻夜促膝，只字不提自己与长老的交易，待他问到，便貌似认真地打发他：“你也知道之前村长很宠我的，我去抱着他胳膊撒了半晚上娇，他终于没办法只好答应咯。”
他摇头不信，却再也问不出什么。
她轻轻抱住他，三分依恋三分满足，还有四分浓浓不舍：
“我抢了你太多东西了，五岁以前，哪怕到了现在，你的身体还是不如我，老人都说那是我抢了你的养分——你呀，也要试试为自己打算。”
“虽然很想说让你不要分心到别人身上，但是……已经足够了。”
“你要习惯不为我考虑啊。”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言下的意思，直到婚庆结束，她突然消失了踪迹。
去问前村长，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长老去试炼了，以她的天赋，几年以后，必定会成为桃木令另一半的主人……”
后面的话，他却也听不清了，只有嘴角高扬，眼中湿润。
不愧是一体双生，他们竟连这种先斩后奏的爱好，都一模一样。
*
那一年，江湖上多了一个神秘的百晓生。
没人知道他的模样，没人知道他的姓名，甚至没人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但是他，却似乎没有不知道的东西。
他说，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且江湖人都知道，他的确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只有三个字：
——看心情。
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很快的，人们发现他出现的原因竟也能用三个字完全诠释：
——看热闹。
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秉持着有热闹看热闹没热闹制造热闹也要看的恶趣味，玩转于江湖人的界限之中。
没人能数落出他的不是——除了见死不救之外，甚至有些人还很喜欢他，与他打过长时间教导的人都会说：“这是个妙人，就是行踪出奇诡异了些。”
这样出奇诡异的行踪下，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一张张人皮面具下的脸，像桃花般灼灼。
云成为长老后，便更加跳脱，自从真的掌管了另一半桃木令之后，就连愈来愈有村长威严的自家弟弟也奈何不了她。
甚至有时候，她扮作他的样子，他也只好无奈默许。
直到那一天，她又扮做是他，在酒楼自斟自饮，却有人走近抱拳，微笑问候：“司空先生别来无恙。”
她只当是他救济过的人，微笑应承几句，那人忽而拎出一只酒瓶，开瓶晃晃：“百年的桃花酿，素闻司空先生喜爱桃花，不知可有兴趣？”
喜爱桃花？她想到房间中常常多出来的小物件，心中一暖。
那人看她笑容可掬，忙不迭帮她斟酒，两人碰杯饮尽，相视而笑。
当夜，她方回到山中静修之地，便感觉阵阵剧痛从寸寸骨骼传来，从未有过的经历简直将她逼疯。
她终于经受不住痛晕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方一清醒便大急，一跃而起想要去找他要他小心防备，却愕然发现身上衣物大了一圈，轻轻一动便滑落下来。
举手，看不出什么端倪，待到将手掌放到墙壁上昨日自己因经不住疼痛乱挥的掌印，她才惊悚发觉，自己居然变小了。
不待她多想，第二波疼痛紧接着袭来，死去活来。
晕过去，醒来，然后再痛晕过去。
云这些日子，便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谁能想见将骨头肌肉全都向里挤压，收缩的痛楚？
日日如此，渐渐习惯。她终于能够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清醒着思考。
有人要害他，但是幸好，那天是自己中了招。
但是……她要告诉他，首先得解了这该死的毒药，否则，等她终于找到他、挪移到他身边，只怕她已经成为说不出话的小鬼。
而且，这样的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令他担心。
这种药让她一天缩小了一岁的模样，终于在近半个月后，她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但是，那已经缩水的身板，却再也没法子变回去。
云有着足够的信心，他一定能够认出自己，所以她直接赶了出去。
——却接到了他死去的消息。
怎、么、会？！
她心中惊涛骇浪，奔赴那一处决战地点，终于在悬崖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的妻子。
“不要说话。”稚嫩的声音带着让人信服的自信，她抱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稍作思考便运足内力，带着她不眠不休赶去天玑门——她的娘家。
然后，逼迫着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动用全部功力，运用全部手段，起死回生般的救起了只剩一口气的女子。
“是谁？”她问。
女子并不问她这般模样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只说：“他不肯说，也不给一点提示。”
“那个白痴。”云眼眶赤红，神情却平静：“他不肯我为他报仇。”
“……是。”女子声低低，顿一顿，抿嘴：“可是，我却想请你为他报仇。”
“呵。”云笑了：“就算不是为他报仇，我的仇也是要报的。嫂嫂你的眼睛，我也是要报的。”
她说这话说得很轻，轻的就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消失，但两个人都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
那之后，云回到桃源，带着属于他的半块桃木令和自己的半块桃木令，又一次去了前村长家里。
第二天，她继承了桃这个名字，却以从前的名作姓。
她开始喝酒，只喝桃花酿——她要将这个味道牢牢记住，就像记住那个找不到承受者的仇恨。
呵，她相信自己必然能查出当年事情的幕后黑手，因为——缩小了十几年的身体，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这些杂乱无章的线索慢慢耗下去。
——如若真的找不到，她其实完全不介意让这天下，为他殉葬。
【END】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云绯桃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