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四年》秦落

18、第十七章；唤醒

　　重明疾速往下掠去，双翅伸展，遮天蔽日，仿似日光横亘于翎羽间，充斥着辉煌的淡金。
　　重瞳眯起，脑海里盘桓的是千万年前最后一次与帝台相见的情景。彼时腾蛇刚殁，白矖隐匿，他还记得那个素来与自己不对盘的天帝向来闲散慵懒的脸上陡然崩裂的面具。仿佛倏忽之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的农人，呆呆地看着补好的天空，嘴角却悄然扬起。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重明都没有再见过帝台。只隐隐约约从后来崛起的天界众神中，听到过这个怪里怪气独自生活在休与山上的帝君的部分事迹。
　　然而……重明双拳握紧，他蓦地有种莫名的悲恸。那痛楚从身体内部而来，沿着肌理一直蔓延开。像是疯长的藤蔓，转瞬间就覆盖了整个身体。他想起惊鸿一瞥间那抹淡紫凝黑的烟气。
　　——帝台帝台，腾蛇于你，竟是如此重要么？
　　重明叹出口气，更加快了速度。

　　与此同时。休与山。
　　东海明珠照亮神人的侧脸。帝台坐在石床边，目光凝视着床上熟悉的容颜。
　　白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死去。
　　帝台伸出手，却在触碰到对方的前一刻僵在半空。他静静地望着那人的五官，依稀可以从早已改变的气质里寻到前主人的狂傲凌厉。
　　帝台的眼神停留在不知名的位置，手腕猛地一颤，紧接着黑雾形成的镜面就凭空出现。他嘴角略勾，漆黑带紫的瞳仁注视前方，只见左手捏决，口里呢喃几句，那黑雾凝成的镜子里已出现了淡淡的景物。
　　四周氤氲着黑洞洞的烟雾，恍恍惚惚间，可以瞅到抹快步向前的人影。那人影手里紧紧握着样东西，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手里握着的，就是她的全世界。
　　帝台默默地望着梁清岚谨慎的样子，右手一点，黑雾凝结的镜面就像被打通的墙壁，里面的景象也倏忽立体起来。他指尖一弯，只见镜内的黑气散去几分，不住前进的女子似乎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已像被股强力抓住，接着不顾她反抗地将之拖到前方。
　　帝台嘴角笑意更深：“很快嘛，凡人。”
　　梁清岚摔倒在地上，手里下意识护着方才寻到的焉酸。此时看到对面被东海明珠照得面容晦暗不明的男子，倒也喜多于气，毕竟，这位大人并非是真正厌恶她，要不，也不可能在自己找到焉酸没多久就动用法力使自己可以迅速回返。思及此，梁清岚直起身，也不管脚上的伤口，兀自道：“帝台大人，焉酸我找到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救小白了？”
　　帝台说：“茎干呈长方形，上开赤色花朵，圆形的叶子则重叠为六层长在茎干上，确实是焉酸无误。你的运气倒是好，凡人，这么快就找到了。”
　　梁清岚一怔，下意识觉着对方的口气有几分不对劲，但很快又释然。面前的是上古大神，而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他要如何说，倒也不容自己置喙什么。
　　帝台伸出手，白如莹玉的五指在明珠的光芒下闪耀着淡淡光华。玄黑泛紫的眸瞳紫色益发浓重，眼睛弯起，白袍的神人说：“给我。”
　　梁清岚颔首，慌忙将焉酸递过去，边问：“这样，小白便有救了，是吗？”
　　帝台扬眉：“呵，你道这‘封印’这么简单就能解开？”
　　梁清岚说：“可这封印是您下的，又如何不知道解除的办法？”
　　帝台说：“荒谬，不过一介凡人，竟也胆敢在此质问本君？”
　　梁清岚抿唇，眼角余光瞥见躺在床上的小白，口里便缓了几分道：“是我逾越了，还请大人救救小白。”
　　帝台勾唇：“这封印既然已经下了，能够解除的，便只有白矖自己。”
　　“小白自己？”
　　帝台说：“不错。当然，是否真能解除，还要看你有没有能力将白矖唤醒。”
　　梁清岚一呆，脑海里思绪纷飞便没有注意到对首帝君眼底诡异的深紫。那紫色宛若从地狱深处蔓延过来的业火，铺天盖地，要焚毁一切。
　　帝台继续说：“焉酸花为赤色，叶分六层，然而离开钟鼓山，却也不过是普通药草。”
　　梁清岚皱眉，嘴唇翕动，刚要说什么却听对方又道：“不过，以人血浇灌却又不同。”
　　梁清岚只觉胸口骤然一阵停顿，眼前微亮，似看到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有看到。她咬唇道：“大人如若想要我以血浇灌，直说便是，只要，真能救回小白。”
　　帝台微笑的面上掠过抹意味不明的深意，似叹若讽：“天下之大，若要唤回被封住的神识，除却自身，莫过于重要之人心头一滴血。”
　　梁清岚愣住：“心头一滴血？”
　　“不错，”帝台说，“如若你受得了那开膛破肚之苦，我便是助你，又有何妨。只不过，你若是于白矖并非重要的话，那血却是流得再多也是无用的。到时候，不止是白矖不会醒来，连你自己，也必死无疑。”
　　梁清岚双拳握紧，她目光微动，在望向白矖时桃花眼内波光潋滟。如同月下柳条轻抚湖面，荡起层层叠叠柔和的漪涟。
　　继而她又想起自己二十多年的孑然一身以及遇到小白后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嘴角微勾，记忆停留在后来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上。
　　梁清岚启唇，一字一顿道：“我愿意一试，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帝台挑眉：“这么信任我？”
　　梁清岚说：“大人没有欺骗我一介凡人的必要。”
　　帝台道：“到时候看到一些不想看的，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梁清岚茫然：“大人是什么意思？”
　　帝台又是意味不明地一笑，明珠照耀里，雌雄莫辨的脸庞半明半暗，雕塑般的阴影，却像是方才墙角藏匿着的黑暗，悄然蔓延开。
　　帝台说：“去那边躺下。”
　　梁清岚依言向前，在靠近白矖的位置慢慢躺下。
　　她闭上眼，包里的赤金羽毛闪烁着淡淡的光芒。然后，只觉一阵剧痛席卷全身，整个人就被片燃烧着的火红包裹。
　　帝台看着石床上的二人，忽然伸手，抚了抚白矖苍白的面颊。
　　“小飞……”
　　他喃喃道。
　　…… ……
　　再次睁眼，梁清岚就望到一片祥和的景致。
　　花芬鸟语，碧流浅溪。悬泉飞珠，重峦耸翠。
　　她只觉有什么推了自己一下，接着，就看到巉岩遮挡里，隐隐露出抹火红身影。
　　赤发炎尾，人首蛇身，梁清岚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下，竟连靠近也不敢了。
　　她定定地望着那抹背影，桃花眼里水汽渐升，居然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湿意。
　　钟鼓山上的所思所想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梁清岚双拳握紧，终于决定了什么一样向前走去。天边熙日流金，金浪滚滚而下，树木枝叶婆娑，荡起一地凌乱。
　　梁清岚站到白矖面前。
　　依然是异常高傲凌厉的五官，赤金的瞳眸，却没有焦距。
　　梁清岚蹙眉，喊了声：“小白？”声音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然而白矖状若未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仿佛比之梁清岚，远处的什么更让她关注。
　　眉头皱得更紧，梁清岚伸手触了触对方的肩膀，瞬间接触的位置仿佛火烧，惊得她猛地松开。梁清岚看着定若磐石的小白，闭眼复睁开，再度将手伸出。
　　“小白……”手触到肩膀，十指连心，火烧的痛感直袭心底。面前人首蛇身的少女却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仍旧满目寂然。好像她不在这里，她的心不在，她的灵亦不在，坐在此处的，只是一具空壳，内里，早被掏空。
　　梁清岚咬牙，无力感从下至上而来，她握紧对面人的肩，眼底却是一望无际的坚持：已经走到这里了，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将小白叫醒……就差，一点点！
　　思及此，心中便有了定数。她索性整个人靠到白矖身上。灼烧的痛楚由外而内，梁清岚却觉得这痛楚至少比之前感到无能为力时让人愉快。她安静地环住对方，嘴角带笑，桃花眼里一片温柔缱绻：“傻小白，快醒醒，我是清。走，我们回家了。对了，你不是说想吃肉吗？我还答应你，这次回去给你烧肉做饭，买你最喜欢吃的里脊。”
　　“……”被抱住的人仍然凝视远处，赤金的凤眼无一丝波动，宛若死去。
　　梁清岚强压下心底又涌起来的情感，继续说：“你真傻，当时如果不勉强也不会这样。听重明先生说这似乎是个封印。啊，对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么？我们在休与山，这里是传说中帝台的居住地。帝台你还记得吗？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据说你当年的封印，就是腾蛇管他要的。”
　　提到腾蛇，梁清岚发现白矖的睫毛颤了颤，幅度极微小。她却觉心底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扩散开来，以至于自己还没有抓住那刹那的情感，紧抱着小白的手指关节已略略泛白。
　　梁清岚说：“腾蛇你还记得吗。听重明先生他们说，女娲当初孤独，于是就创造了两个与自己相同的蛇身人首的神兽，一雄一雌，分别为白矖和腾蛇。后来女娲补天，二兽亦随之而去，但是腾蛇殁而白矖匿。你……”
　　话音未落，她陡然感觉到身上蔓延开的湿意，手指松开，梁清岚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对方，桃花眼里明显的黯然。
　　——泪水，悄然在轮廓分明的面颊滑下两道长痕。
　　梁清岚呆呆地看着，半晌才道：“小白，你是醒着的，是吗。”
　　石膏般的人像总算动了动，白矖也看向梁清岚，涩声道：“清……”
　　天边日光为层云所挡，和风忽起，便听树叶沙沙，百鸟啼鸣。
　　二人对望，相视无言。
　　身周的空气，仿似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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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地表示：成了长篇……所以正在码大纲。话说好困，昨天2点半 才睡，然后今天6点多起来……咳咳
更新时间：2011年10月10日，07点5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