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皓齿——20:00 ...
-
不止一次,杰洛士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原本有机会出任冥王。
冥王一职名义上的权限高于魔龙王,所辖领土治理得更为妥善,军容更加齐整。菲不利佐去世才三百年;至于加布,远在一千多年前就被神族封印入人体,转世轮回,他背叛魔族的行径又造成一系列战乱以及伤亡。一个烂摊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新任魔王继承的东西。
“杰洛士是在发疯!”每个魔鬼都这样想。
银发的兽王杰拉丝,他的创造者,仗着一种熟不拘礼的特权指出:“杰利,你真是白痴得厉害!”
她不来为他分析局势。
杰洛士用不着她提点也能明白:新王上任,服众是棘手的、迫切的工作。大局十分严峻:魔龙王荒废千年的某些疆域,某些利益,三位老魔王习惯性地霸占着。倘若杰洛士缺乏冒犯他们的胆略,不去回收自己分内的财产,就无法树立最起码的威信,麾下隶属的强悍将领迟早自立山头。他们无拘无束渡过十三个世纪,不欢迎一位素昧平生的领袖。
即便他能摆平叛乱,战斗力的削弱也将导致逐步的衰亡。冷眼旁观的霸王和海王达璐菲恩,不会错过吃掉他、扩张势力的时机。显而易见,两位魔王不乐于看到往昔的奴隶攀升上来,同自己平起平坐。
换言之,兽王是他唯一的希望。
因为她态度尚未明朗。
长年累月,他使尽浑身解数奉承杰拉丝,争取她的支持,恳求她的结盟。杰拉丝若即若离,喜怒无常,欲擒故纵。谋略女王恶趣味的本性,无限延后了这笔互利交易的成交时间。她感到满意:杰利宝贝还是她的,一个魔王的头衔不算什么,他将永远属于她。
杰洛士可否冒犯其他魔王,强行重新划分势力范围?
不。
这种顺理成章的行动代表自取灭亡。
升任为魔龙王的致命缺点:
——属性不合。
——因而,他的力量弱于平级同僚。
理论上说,王位附属能量灌输的一瞬间,杰洛士转化的精神本体会强壮至足以与三位魔王分庭抗礼的境界。
可惜,前兽神官由妖娆的杰拉丝创造。他瘦削轻盈的体格,后天接受的技巧培训,积累千年的、丰富的实战经验,全都倾向于飘逸、机巧、灵动、阴毒一路。天赋所限,他无法得心应手驾驭魔龙王的强攻型力量,甚至忙于应付能量冲撞之苦。正如三岁幼童,得到一件庞大、沉重的上古神兵,杀伤力固然增强,却无法充分发挥兵刃的神奇作用,竭力操纵迎战强敌,还可能误伤自己。
冥王的属性蕴含浩淼的知识,广阔的柔性能量,是的,杰洛士后悔过,如果当初选择另一个王位,一切危机都不会发生。
值吗?
为菲利亚,是否值得?
“您今晚真美,菲san!”
杰洛士停止思虑,沿着菲利亚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位年届不惑的中年男性正在朝王妃欠身。霸王希罗,有一张轮廓清晰、端庄的脸庞,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既不英俊,也不丑陋,但外型平凡的他站在贵宾之中却显得卓越不群。
他的仪表举止,完美地展现一个事实:希罗,魔界顶峰的佼佼者。
女主人以高贵的仪态回报霸王的恭维,尽管她非常牵挂瓦尔,男孩此刻在哪里?但愿他别惹是生非,更重要的,但愿他别不开心。也许他正在某个黑暗角落感伤身世。
重生之后,神与魔的法力消逝,瓦尔回归纯净的龙族血统。他有过不算不幸的童年,得到周到的照顾。菲利亚结婚初期,热切盼望生养下一代,但杰洛士说服了她,他俩的寿命接近于无限,不在乎短短的十来年,等到瓦尔成人以后,再增添新的儿女,岂非两全其美?他投入大量精力研究魔法知识,才促使古代龙成功孵化;让幼龙正常发育,也耗费他许多心血。融洽的父子关系随着瓦尔思维的成型崩溃,他开始追问亲生父母;他疑惑自己为何和林妮,和别的小朋友体质不一样。他冲动、偏激,魔族排挤这个异类,他也厌恶魔族的作风,和同伴格格不入。
林妮私下建议过铲除瓦尔。女性的警觉,出众的智商,青梅竹马的交往,使龙神官在王妃察觉之前看破了古代龙的情思。如今军务紧迫,战争一触即发,她的创造者不该为内院的不稳定因素操心。但杰洛士否决了她的方案,而且警告她不要自行其是。魔王对养子根本不屑一顾。他明白——正确地明白,菲利亚死心塌地爱着自己。何必为男孩的性命和她闹僵?当然,可靠的林妮有能力制造一次天衣无缝的意外事故。不过菲利亚不会相信,她不需要人证物证,也不会追究细节过程,只会直接把账记在丈夫身上。她头脑不精明,可也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一个隐秘的原因,或许菲利亚本身不曾意识到,她需要瓦尔,善待遗孤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古代龙的悲惨遭遇,瓦解了她的意志,她全盘否定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操劳,自己的前半生。她对瓦尔没有爱,而是长久相处的关切之情。上升到精神层面来说,她在和瓦尔“加布”进行心理较量。黄金龙族的所谓正义让他有理由宣布世界毫无意义,应该毁灭;那么,让最后的黄金龙用另一种正义迫使他承认世界存在的价值。
“天使一般的菲,我的菲。”杰洛士默默低语。他的目光越过菲利亚的肩头,遥望远处的达璐菲恩:高高的、瘦弱的,一位和兽王截然不同的女性领袖。苍白的面孔和漆黑的垂腰长发,一线唇红衬托着阴森森的美貌。浑身珠光宝气的海王,只有深邃的蓝色瞳仁能让她的同胞联想起海洋。
霸神官迪内走近:“兽王是sama了不起的女性!”
杰洛士赞同地微笑:“是。”
“她能解释任何事情,解释得头头是道。”
魔龙王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谨慎地说:“杰拉丝sama赐予我的亲情,不需要解释。”
“哈,您憎恨这个尴尬的话题。”
“你醉了。”
这楞小子不配林妮,她却对他一往情深,主动要求缔结婚约。聪明女孩的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初春时霸王追求过龙神官,杰洛士并未妄加干涉。因为他尊重林妮的意愿,无论她想接受还是拒绝。可是现在——他伸出右臂,托稳醉醺醺的年轻男子。后者褐色的发根附近,露出一个清晰的齿痕。
咦?何时魔界流行这一套?他试图忍耐甜蜜的笑容,但忍耐不住。缱绻炽热的夜晚,水乳交融的和谐,鲜为人知的快乐,当年的选择绝对没错。
很久以前,他占有她,正如花朵占有一颗露珠。他品尝到甘醇的肉香,领受到激情的肆虐,他也知道缺了一些根本的东西。她不明白,因为纯洁的她没有经验。古代中国的宫廷内,寂寞的宦官占有寂寞的宫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虚凤假凰,一个美好的谎言,一个丰饶的幻象。花朵只能许配花朵。露珠只能属于露珠。他的本体是黑色圆锥,她的本体是龙。两个生命之间的差距,其实比花朵与露珠还要遥远。为了拉近距离,他宁愿支付惨重的代价。
也许——
这个代价过于惨重。
菲利亚不了解这些。
他不愿让她了解。
魔鬼的自尊渴望得到龙全身心的迷恋,不是感激,不是报答,不是补偿,不是责任,而是无遮拦的、无法遏制的爱。
“将军交给我处理,杰利,林妮到处找你,看来有急事。”
——杰洛士朝传话的妻子笑一笑,帮她把迪内安顿在躺椅上,匆匆离去。
将军说:“再给我一杯,美丽的主人。”
“醉酒伤身,迪内san,来份果汁好吗?”
“菲san,您企图着手改造我?”霸将军损损一笑,“改造男人是必败无疑的工程唷。”
达璐菲恩加入他们的谈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男人会变得越来越老,却不会变得越来越好。”
“呀呀,您触及了真理。”
两个恶魔会心大笑,菲利亚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俩。
“我的神官,来照看一下迪内。”海王牵起黄金龙的手,“菲san,我有事和您单独谈谈。”
周围的欢声笑语、衣香鬓影缓缓模糊。
达璐菲恩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一个异空间。
不愧是操纵空间的王,菲利亚想,她没有惊动近在咫尺的高位魔族,不简单。
海王叹息一声:“我为您惋惜。”
“哎,为什么?”
“难道您不曾耳闻?”
“什么?”
“关于兽王。”
“达璐菲恩san,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人人都说,杰利同她的事情不算古怪。他们相处过很久,关系融洽。”她压低嗓音,“□□。”恶毒的词语让海王羞红了精致的脸。她含含糊糊补充说这在魔界也是空前绝后、骇人听闻的丑闻。
黄金龙目瞪口呆:“不。”
“您得整天跟着他。男人不该给他自主时光,他的情妇起码有两位数。”
回应是尖叫:“不!”
“镇静!菲san,命运在考验你的智慧。闹、哭泣、哀求只会让您的丈夫不耐烦。假如您无法自控,害他当众下不了台,您就会输个精光。”
“我们的孩子才要孵化……”
“多么遗憾。”达璐菲恩苦笑,“不过,亲爱的王妃,别去计较小插曲,您是名正言顺的,任他去胡闹,您得忍耐。他会乖乖回到您身边的,尽管不再完美无瑕——女人无需完美无瑕的丈夫。”
“我们相爱然后结合,他和别的魔鬼不同……”
“达璐菲恩不想搬弄是非,因此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不是离间你们,只是出于同性的关照罢了。记住千万别掉眼泪,哭哭啼啼的人魅力会打折扣——蹩脚货色才这么处理。作为绝代佳人,您可以再次得到他。警觉地、不动声色地暗中提防,菲san,这是征服男人的金玉良言。”
晚宴余下的时光,菲利亚恍恍惚惚。含笑招呼宾客的魔龙王妃,似乎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脑海一片紊乱,达璐菲恩是有利害冲突的对立者,但她的话恳切,又有说服力,甚至告诫自己不能和丈夫翻脸。在取得证据之前,她拒绝相信令人心碎的消息。恰巧兽王窈窕的身影经过她的附近,黄金龙急中生智跟了上去。
菲利亚的目标不是摊牌,这会显得愚蠢;也不是暗示性地询问,杰拉丝生性矫饰,未必会说真话,她完全可以为戏弄他俩而承认莫须有的奸情。龙女的目标是,接触杰拉丝的意识流,查阅记忆。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唯一能够利用的就是魔王对她的轻视。
兽王,从头至尾没把菲利亚当一回事。
“在她没有防范的时候拿神圣魔法控制她的意识,只能得到九秒钟,也许更短。”菲利亚陪魔王在空荡荡的阳台寒暄。
“相爱的人应该相互信任。”
——她几次三番打算放弃行动,最终还是猜忌心理占了上风。
FREETALK:
设计林妮的结局时,忽然想写个番外,也许真的会写,关于长大后的婴儿和忍辱负重的林妮的故事,一定很刺激。
小小杰的外貌应该如何?我想让他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却有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白种人的肤色。“面孔像水仙一样惨白,身体像蜜糖一样甘甜”——前一项是魔族的特征,后一项来自母亲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