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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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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一日又过去了。一缕暗影从空置许久杂草丛生的偏僻小院落飘出来。一阵诡异的阴风闭阖上破败的院门,卷着些许枯枝叶往人声鼎沸处而去。
掌灯时分,信王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奴仆婢女穿梭其内,处处喜气洋洋很是热闹。今日正是老夫人慕容老太的七十大寿,因宴请的人多是朝臣权贵,白日大多都繁忙只得夜宴再请。
正堂里贴着喜庆的寿字,慕容老太坐在正位接受着小辈们的恭贺,面色红润笑不拢口,她是大燕国开国皇帝的亲姑母,唯一健在的长辈。信王祁暮清、信王妃刘兰芝领着一双儿女站在一边,与众来宾寒喧笑语着。
大部分人在正厅候等着皇帝的驾临,左右侧厅供喜欢私密些的客人暂时休息,屏风挡去了外面的热闹。右侧厅为女眷休息的地方,内部陈设简单雅致,只正墙挂着几幅花鸟画,厅内有可供歇息的卧榻、椅凳,圆桌、案几上放着些瓜果、糕点,三两个命妇正围坐在那闲聊八卦着。却不知墙角有一抹透明的暗影静静地注视着一切,府里很热闹,到处吵得要命,她想如往日般窥看暮郎,却被正厅的热闹吓得躲到了这里。
今天是婆婆七十大寿,日子过得好快,一晃眼,她死了已经快五年了。羡慕地看着正厅里笑容满面的一家四口,心里掩不去阵阵刺痛。兰芝——她昔日最好的姐妹,现正站在她最爱的男人暮郎身边,满身锦绣华服珠光宝气,噙着端庄得体的笑靥领着他们的孩子,在众人面前秀着他们的恩爱……
圆桌那的几个命妇继续八卦着,其中一体态圆润的女子捏着瓜子,瞟了几眼外面笑容甚是刺眼的刘兰芝,低语道:“真是好命呀,儿女双全夫家是皇亲国戚,娘家父兄又是朝中重臣,真真的好命呀。”
很快被边上眉眼高挑的一个喂了个冷眼丸,凑头低嗤道:“不过是墙头草,扒上了好主。记得平阳公主在时,那女的人前献媚的呕心劲。唉,骗得那纯良木楞公主临死前傻傻将一家老小托付了,不然她有这好命。一家子不都是扒的信王这条大腿爬上去的。”
“嘘,你小声点,忘了平阳是前朝的……不过,李平阳确实算个特例,想想皇家能出那样的贤妇,难得呀。”
“贤,我看是蠢。不过,要不是她性子温吞,与人无争。改朝换代时,不早就给牵连了。可惜呀,福薄。迁来新都没两年死了,还引狼入室害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哟。可怜的文嫣郡主,十六的芳龄,真真的美人呀,却嫁给蛮族老得掉牙的汗王,可怜呀。”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几个人闲嘴了几句,又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暗处,平阳黯然地转身离开,是呀,她确实蠢。可又能如何,她死了。四下看了看,才惊觉到她那小儿子文洛不在,想了想身子不由得飘了出去。在她离开时,后面传来了高亢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慕容棋来了,她不想见到那男人,下意识地飘得更快。
循着熟悉的鹅卵小路,快速往文洛居住的屋子而去。飘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那熟悉压抑的闷咳声。又病了嘛,都怪她不好,怀文洛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坏,不顾大夫的劝阻,她拼力想生下这孩子。一系列的磨难,孩子总算生下来了,可她那本就破败的身子没拖一年便去了。记得那时,文洛才学会咿咿呀呀的喊娘。想到这,心中不由疼得更厉害。
轻轻地透墙飘进屋子,屋里一片黑暗,连灯都没掌。仆人怕都去前院了吧,小心地凑过去,看着睡梦中仍不时辗转,时不时发出揪肺烈咳的儿子,心再次被撕碎。孩子,都是娘亲不好。透明的手轻轻抚上去额头,不由一缩,好烫!奶母哪去了?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嘛?
平阳急了,飞快穿梭在屋墙之间,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可惜一无所获,周围空空荡荡,即使亮灯的屋也没有人。洛儿发烧了,难道之前就没有人发现嘛?黯然地想转身飘回去,却被树丛中一对偷`情男女的私密话顿住了身形。
“喂,死人,那孽种快了吧。”
这声音她认识,是刘兰芝身边的贴身侍女海棠,孽种谁?谁是孽种?虽知道不该窥别人私密,可心底涌起的阵阵不安,让她不由停住了离开的动作。
一男的声音迅速响起,“快了,快了,莫提这些晦气,再让我亲两口。”
这人该是府里的管事慕容老夫人的远房亲戚宋青,府里不许下人私下偷情的,刘兰芝怎么管的?想着不由蹙紧眉,更觉自己所托非人。
“不行,快说,差不多没?小姐都急了,都几年了,还不咽气。不拔了这肉刺,小姐夜夜觉都睡不好。”
“唉,我都说快了。药性该差不多了,要知道他好歹是府里的嫡子长孙,虽不讨喜也不能随随便便弄死。”
“甚么嫡子,我呸,还有,当年那么活蹦乱跳、身强体健的长子长孙,整天被一群人围着,不也被你几日就弄死了。”
“你小声点,那是紫萱、涵易两个婊`子干的。别乱说,与我何干系。还有,我记得没错还是你家那小姐暗里指使的了。紫萱涵易只是被当枪使了。好了,不提这个,来亲一口……”
“死边去,说你是不是没下毒,不然怎么快五年了,还死不了。当年那瘟妇也只撑了两年不到,怎一个病弱小子可以撑这么久,你是不是没用心,拿这事要挟我。”
“哎呀,你瞎说甚么。你说李平阳那蠢妇,唉,你忘了不是那瘟妇执意生子,也没那么快。说实话,那毒药你家小姐哪里找来的,哎呀,搞得人和得了肺痨似的,就连御医都能瞒过去。着实厉害,就是药效慢了些……”
脑袋轰的一下,再也听不下去。怎么可能,文璟和她是刘兰芝害死的,怎么会这样,她不信,不信!蓦地想起往日那些家仆、外人议论的只言片语,也许是真的,她被骗了。怎么办,文洛,文洛……平阳像失心疯了般,卷起一阵阴风而去。
原地还在偷情的那对狗男女抖了抖身子,男的怒叱道:“大晚上,莫提这晦气的事。”说着,欺压下去。羞人的声音响起,平阳拼命的逃着,捂着耳朵一路瞎窜。不行,她要去告诉暮郎,一定要暮郎救救文洛。这是她拿命换来的孩子呀。
此刻屋中一直昏睡的文洛被前面的爆竹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入眼熟悉一室的黑暗,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小心费力爬起来,熟悉地摸黑点好油灯。细瘦的胳膊伸过去,抓住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空的。今天是奶奶大寿,仆人一个都不在。罢了,在也没用。
早熟的小脸有些黯然,回身拿一件衣服披上,提着茶壶挺直腰杆,微微吃力地挪动步子往后面的小厨房而去。肚子有点饿了,厨房里该还有剩菜饭,热一热就可以了。熟悉地在屋子间一阵七拐八拐,发现今天小厨房也黑着灯。
不由心里一冷,田嫂不再嘛?还好也没有别人,暗暗吁出口气,加快步子走进厨房。点亮油灯,看到靠灶台的小桌上有一盘冷了的菜,边上的瓷碗里搁着个馒头,另一边是他熟悉的药罐在暖焐子里温着。原来田嫂都给他准备好了,可惜今天他睡得太晚了。
走过去放下茶壶,坐下去优雅快口地吃着。听着远处传来的丝弦声,眼睛暗暗一红。嫣儿姐,文洛好想你。眼泪不由控制地滴落下来,以前姐姐在时,他至少还有人照顾着。可文嫣姐嫁走不到半年,他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捱。所谓的父亲由于他身体病弱,鲜少能出屋所以很难见到。这阵子他又能勉强下地了,可他觉得自己捱不了多久了,此刻的身子就像戏文里说的回光返照。也许自己很快就能去下面见未曾谋面的娘亲了,甫满六岁的文洛甚是早熟地叹了口气,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看继母那呕心做作的面容。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小心地拿布包着药罐将药倒到个瓷碗里,憋气喝下。走到屋角将水缸盖打开,舀了一瓢冷水倒到茶壶里,摸摸微鼓的肚子,掩嘴痛苦咳了下慢慢踱回房里。也许过不了几日,他连下地的力气都不会再有了。还是看看外面吧,今天的月亮好圆呀。
走到门口一愣,屋里的灯怎么熄了。难道是安子来了,想着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衬得苍白的小脸稍显清俊起来。笑眯眯地轻手推开房门,装不知道地摸索着点亮油灯。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嗦嗦脚步声,正想笑着转首喊“安子”时,一个大瓷瓶迎面砸上来,血迅速迷糊住眼睛,海棠!继母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了嘛?
应声慢慢倒下,海棠抖了抖身子,将瓷瓶摔到地上,快手将地上的血抹到桌子、凳子上,将文洛破布娃娃般的身子换了个动作,抓起一个茶盏摔到地上,弄乱桌子,将茶壶弄倒。看上去就像文洛口渴想起来喝水,不小心跌倒了的样子。看一切弄好,快手熄了灯,迅速掩门而去。
文洛头耷拉在凳子上,他觉得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费力地动了动手指,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动了。嘴角弯起个解脱的笑,娘亲,我来了。虽然下人们总说你貌丑人呆,可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人。文嫣姐姐,过去你提到娘亲就哭,弄得我都不好和你提娘,现在我可以去见她了。
浑沌乱飘的平阳感到身后一寒,转身与逃跑中衣沾血污的海棠撞了个对面,看着对方仓促离开的背影,往她来时的方向一看,文洛!疯了般快速飘走过去,进了屋里看到一地狼藉,她的文洛睁大了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趴在凳子上,血滴滴嗒嗒的流着。
“啊……”屋里卷起一阵阴风,平阳飞蹿出了屋子,暮郎,暮郎……去找暮郎救他们的孩子,文洛不要!一路往摆酒宴的前厅而去,哪怕是卷阴风作怪,她一定要告诉暮郎,刘兰芝不是个好东西。正想过去时,却看到祁暮清被个奴仆一阵耳语后,与周围人告罪了一番,起身往后堂而去。
这样也好,平阳赶紧后面跟上想适时引暮郎去救文洛,哪怕多活一天都好。看着熟悉伟岸的背影,平阳恢复了些许平静,因为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光背影都能让她心安。想卷阴风却又怕惊吓到他,一边是深爱的丈夫,一边是垂死的儿子。平阳心里阵阵挣扎,不知不觉跟着祁暮清到了后堂。
进屋一看愣住了,花荣?!他怎么会来?他与暮郎不是死对头嘛?果不其然,花荣倏地站起来,平阳看着他粗莽的身形,壮硕贲张的肌肉,不修边幅的虬胡,一颗心悬了起来,不由暗暗捏紧拳为夫婿担心。每次花荣来见暮郎,都要与暮郎发生一番拳脚争斗。
不想,祁暮清这次奇了,不同于往日的淡漠,拱手笑道:“原是花荣将军造访,请恕本王怠慢了。来人,上壶好茶。花荣将军,请……”
“莫唧唧咧咧的,老子没这耐心与你来那些弯弯绕。说文洛在哪里,我要带他离开。安国夫人想她外孙了。”
祁暮清也不恼,掀袍淡定坐下轻笑道:“花荣将军说笑了吧,你忘了文洛可是我祁家的子嗣。”
“你!放还是不放,卖了亲闺女给蛮子,还想卖儿子不成?”
祁暮清眼眸蓦地一冷,冷淡开口道:“文嫣是自愿为天下万民和亲联姻,将军说得未免过分了些。”平阳听了心里不由一凉,原他是这么想的。
“这里无外人,少来那些虚伪的。你骗了全天下也骗不了老子,就算你对公主无情义,可这几个孩子总是你的骨血吧。难道只因他们体内也同样流着前朝圣献帝的血,就非得让他们全都死光才甘心嘛?就那么恨圣献帝!”
平阳一怔,直愣愣地看向面容倏地转寒戾的祁暮清,他恨父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心彻底碎裂开,谁说魂魄没知觉的,她感觉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油锅里。好痛!好痛……
半晌,祁暮清抬首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轻嗤道:“没错,可与你何干?怎你舍不得那丑妇的孩子?”
花荣牛眼蓦地睁大,啪地狠狠拍裂案几,起身怒道:“祁暮清,你算男人嘛?可耻!纵容个贱妇杀妻灭子,小心你不得好死。”
祁暮清仰首狂笑开,许久才停下来,轻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早在我与那丑妇相见的第一刻,今日的一切就已然注定。”
平阳魂识彻底混乱了,原来一切都是谋划好的。怎么可能?御花园的锦帕订终身是假的,无数次的花前月下是假的,朝夕相对镜前淡扫娥眉也是假的嘛?宠溺疼惜都是假的嘛?
花荣气得浑身胆颤,恨不得出手狠狠揍一顿这混蛋。可想到顾太妃的嘱咐,只得忍气握拳道:“我是替安国夫人来接她外孙的,你只说放还是不放?陛下群臣就在前厅,若不放行我便说与众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