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古代的灵魂》木影寒

36、伤逝

　　小棉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她的头发散落锦被枕畔，身上的衣服柔软熨贴，却不是原来那件——似乎有人帮她洗过澡且里里外外换了衣服。手上的伤也已经包扎过，一阵阵噬骨的疼痛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枕边，放着那条沾血的项链，那颗白色玉石依稀还散发着蒙蒙光华。小棉怔怔注视着，满眼是泪。

　　她看到了蕙儿的记忆，或者说，是她恢复了记忆。
　　这具躯体，原本就是蕙儿的，而不是她丁小棉的。
　　她一直抗拒着蕙儿的过去，那么，她就可以认为自己是丁小棉，与蕙儿毫无关系。
　　可是，它还是侵占了这具躯体。

　　颠沛流离的孤苦身世，自幼被灌输的家族之恨，到流云庄后怀藏身世及秘密的重负，以及……
　　端木二公子的冷漠与拒绝。

　　原本属于蕙儿的铭心刻骨的记忆，现在统统刻在了小棉的灵魂之中。

　　在黯淡星光下，在熊熊火焰中，陡然出现在群匪之中的端木二公子，那一身雪白，是如此耀眼夺目。辉煌的剑光，惊破了盗匪的胆；高傲冷漠如冰山的神情，火光映照的墨玉一般的眼睛，让她几疑他就是月灵族典藉记载中的，拥有无上力量、无所不能的神明。

　　她愿意放下一切，只要能跟在他的身边，就算后来知道他是与灭族之仇杨家关系密切的端木世家的公子，也没有让她改变心意。

　　但是他虽救了她，却从来没有多关注她一点。

　　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端木世家的二公子，一心只追寻武学的巅峰，对于少女的多情，从来不屑看一眼。再怎样的痴心等待，也无法让他停留。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专程到湖边安慰一个小丫头呢？
　　如果那时的小棉有蕙儿的记忆，定不会轻易相信。

　　原来，自始自终，端木二公子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她爱的、和原本爱她的家人，再不需要她。
　　无论哪个时空，都没有她存在的位置。
　　小棉疑惑自己为何还在这个世上。

　　“醒了？”淡淡的声音，轻柔、悦耳，却没有暖意。

　　小棉望着悄然出现在屋里的人。与端木二公子一模一样的容貌，高贵，俊美，冷漠。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眼眸近乎黑色，若不是刻意，极难瞧出那眸底隐隐的蓝紫色泽。只是眼角流光，唇畔微笑，不经意间流露着丝丝邪魅意味，这是端木二公子绝没有的。

　　“端木涯”低下身来，目中光芒闪烁，洁净修长的指尖抚过小棉苍白柔嫩的面颊。
　　小棉没有闪避，只是怔怔望着那一张她痴心敬慕的脸庞。

　　“最后的星髓……”“端木涯”低声赞叹，“近着细瞧，果然十分动人，不愧是月灵族的女子。你是如何分辨出我不是端木涯的？”

　　小棉没有回答。
　　眼前这人的气质与端木二公子有很大差异，小棉奇怪以前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瞧出不妥。但是要让她描述，却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

　　忽然之间，小棉感到胸前一凉，属于男子的大手笼罩在那小巧的、裸露的胸上，冰冷的触觉让小棉整个人一阵战栗。

　　“你、你做什么？别、别——！”她恐惧地惊叫着，欲坐起往后缩。然而，胸前突然加重的力道将她镇压了回去。
　　小棉刚仰起的头重重落回枕上，柔弱脸上那无助又绝望的神情却令男人兴致更高。

　　“我要做什么？你不明白？”微微含笑的眼底，一片冰冷，眼波虽流烁闪耀，情绪却平静。他似乎全无人类的情感，就算在做这种事时，也毫无兴奋激动之色。“端木涯居然没有动你，真是他最大的损失。”短短几句话间，他那毫无暖意的手指并未停下，有条不紊地、轻柔地、却不容分说地，褪去了小棉的衣裳。

　　原本因为这相似的容貌，小棉对“端木涯”并不怎么害怕，可是现在却清晰感到了眼前这名男子的极端邪恶。她立即联想到最近流云庄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定然全是他主使，却将罪名全嫁祸给了端木二公子！

　　那双邪恶的手似乎并没怎么用力，小棉竭力挣扎着，却是徒劳。当那张脸俯近，当她对上冰冷的瞳孔时，便知自己所有的反抗都没有用。

　　这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小棉在那眼睛里看到了惊惶无助的自己。

　　她原就已经灰心绝望，只觉生无可恋，也不再害怕这人世残酷。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这样的命运，她无力抵抗。

　　“不要、不要！求求你杀了我……”

　　“想不到‘星髓’竟是如此美味，死了岂不可惜？”“端木涯”赏玩着手中女子楚楚哀怜的模样，嘴角带着丝笑意。

　　他的微笑带着奇异的魅力，就像那傍晚中的湖边，微微风中，那晚霞中的一抹微笑。

　　他微笑着说：“不要反抗，否则……”只是略一使力，他掌中的躯体便一阵痉挛，眼里不禁流出泪水、喉中呜咽出声。

　　泪眼迷濛中，神智有些昏沉的小棉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微笑，惧意竟然慢慢消失。

　　为何在这个时侯清晰地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

　　孤独柔弱的女孩，翩翩而来的白衣公子，晚风拂起的潋滟的湖光……

　　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可怕的回忆全都来自于端木滇，而那些稀少的欢快日子中，最深铭于心的，竟是那湖边的等待。

　　因为等待，而徘徊不安；因为等待之人的到来，而幸福满盈。因为有所等待，那绝望中才有了希望。

　　小棉睁着眼睛，凝视眼前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轻轻道：“二公子……”身上的男子动作顿住。
　　“端木涯”注视了那孱弱苍白、却欢愉微笑着的脸良久，冰冷的注视、沉默的威慑，也无法消去那张小小脸上的恍惚神态。
　　那朦胧的带泪意的楚楚眸光，那缺乏血色的柔嫩唇畔的动人微笑，全都是面对着他，却又显然不是因为他。

　　“端木涯”起身，缓慢着衣，居高临下地俯视。一瞬间，他对这个玩具起了征服的欲望。他不但要她的身子由他掌控，还要她的心也臣服在他脚下。至于玩具的生死，自然是等他腻了再作打算。

　　不过，事情总有意外。“端木涯”难得起了这样一丝念头，就听到外面有些异常的动静。

　　“难道他们竟能找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凝神细听。忽然间，隐隐有狗唳声传来，片刻后那“汪汪”的唳声清晰起来，显然已经到了近处。

　　小棉也听见了，先是不敢相信，及至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她的心激动地狂跳起来。

　　“小杀！”她叫道，声音却十分微弱。

　　“端木涯”回过头来。小棉心中一凛，转眼间开始恐惧。眼前这人，会不会杀了小杀？

　　“端木涯”凝视着她，眼露可惜之色， “真是遗憾，”他俯身，指尖抚摸着小棉苍白的脸颊，最后停在纤细柔腻的脖颈上，柔声道：“本可容你多活一些时间的，现在没法子啦。那几个笨蛋武功虽不济，但要带上你，就很难避开他们的耳目了。唉……这么近仔细看看，果然是个惹人怜惜的小丫头，真有些不舍。”

　　他的语气温柔怜惜，修长的手指也似乎只是轻轻停在白晰脆弱的颈上，可是小棉却渐渐透不过气。痛苦让她本能地挣扎起来，但慢慢的，没有了力气。

　　“实在可惜……”他微微叹息着，站直身子。微侧过脸，看向门外，一个黑衣男子匆匆赶来，看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躯体，说道：“少主，他们找来了。您看……”

　　“端木涯”点点头，“撤吧。”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便听一人声音传来，“四公子，小心，这里的布置像是有机关。”

　　“哼。”

　　明明声音已经极近，应该已到了门外，可过了好一晌，才看见端木滇出现在门口。

　　房间陈设简单，他一眼就看到床上不着寸缕的丁小棉，看清那微微睁眼，却一动不动的样子，心中猛地一沉。

　　端木滇几乎有些恐惧的来到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小棉的鼻下。

　　没有呼吸。

　　一瞬间，小棉看到了他的表情——是的，她看到了端木滇的表情，那一种难以形容的、僵凝的表情，就像是深深受惊后近乎悲伤表情。

　　小棉看得有些发怔。“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是因为我被欺负吗？”

　　“想不到端木四公子竟是这样一个多情人。”随着一声轻笑，“端木涯”倏忽出现，“为了一个小妾追踪至此，连危险也不顾了么？”

　　轻笑声中，剑光飞起，袭向心神分散的端木滇。

　　“汪汪！”狂唳声中，一道黄影扑向“端木涯”。“端木涯”眸光一冷，左掌拍出。

　　“小杀！”小棉不自禁惊呼，可是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竟是悬在半空，俯视着他们。

　　“原来，我已经死了。”她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就是无形透明的魂魄么。”
　　在丁小棉发怔时，端木滇已经回过神来，险险避开一剑，顺势回攻，迫“端木涯”收掌闪避，小杀侥幸躲过一劫。小棉松了一口气。

　　“端木涯”嘴角噙着冷笑，手中剑光绵延不绝，将端木滇逼得左支右绌。

　　险象环生之时，门口又闪进两道人影，一人是端木涵，另一人小棉却并不认识——在他俩刚踏入门内之时，“端木涯”倏忽收了剑，在墙壁某处一按，一个黑乎乎的通道出现，他的身形只闪了一闪，便消失在黑暗深处。小杀“汪”一声叫便欲跟入，端木滇喝了一声：“小杀回来！”，小杀立即顿住了脚步，那道暗门随即关闭。

　　“四哥，你没受伤吧？”那位陌生的公子出声询问。他的容貌温雅，声音也甚是柔和。

　　小棉诧异——这人也是端木世家的公子么？

　　端木滇却没有回答，却脱下外袍，裹住小棉苍白的、娇弱的躯体，然后弯腰抱起，一言不发，走向屋子外面。

　　小棉与端木四公子近距离接触也并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是她惊惧惶恐之时，这样作为旁观者，看着“自己”被那深深恐惧且憎恨着的人抱在怀中，小棉的心里，有一种分不清什么的奇异感觉。

　　小杀跟在端木滇身后，很乖驯的模样。小棉想起以前一些并不曾注意的事，此时才清楚明白，这只小杀，却原来是端木四公子养的。

　　一意识到这点，小棉更是心中混乱。

　　陌生的青年公子瞧着端木滇，微叹了一口气，道：“七弟，走了。”一直站在床边沉默着的端木涵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盯着地面好半晌，在陌生公子催促下，才离开。

　　小棉顺着端木涵原先的视线，却见是那条金链子，大约是在刚才端木滇与“端木涯”交手中被震落在地，静静躺在床边阴影中。

　　小棉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不明白这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能这样悬浮在屋里，并不能自由来回。

　　在她迷茫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天，又或许是数天，眼前忽又一花，一道白影飘然出现——是“端木涯”去而复返么？但立即发现不是。
　　她瞧清了那一双夜一般漆黑的眼睛。

　　此刻出现的人，是真正的端木二公子！

　　心神激荡中，看见端木涯俯身捡起了地上那串金链子，注视了一会，便飘然出门。

　　小棉发觉自己能够动了，随着端木涯的身后，飘飘荡荡，经过了曲折、幽暗的像是隧道一般的路径，好一时才看见光亮，却是朦胧星月之光，正行走于山坡之上，附近，正是紫霄阁。

　　又跟着端木涯飘了一阵，到了一片平缓的坡地。

　　端木涯立在一个新坟之前，清澈深邃、却又温润如黑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墓碑上的字——丁小棉之墓。

　　“星髓……她便是你带回来的女子吗？想不到，竟是月灵族之人。”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却是那名丁小棉从未见过的端木公子。

　　端木涯似乎没有意外他的到来，却也没有说话。

　　新坟之中，是他亲手救回的女孩，却一直没怎么关注，只当她是寻常的一个女子，却不料竟是这样的身份，从一开始便已经卷入到这场斗争之中。

　　“这几天我也听说了有关她的很多事。难怪当初要去翠微居偷盗那本《巫禁之术》，多半是为了你。”

　　端木涯冷冷道：“我不记得端木五公子是喜欢八卦之人。”

　　端木五公子——端木深笑了笑，笑容却有些黯淡：“可惜了，月灵族最后的星髓。不过，她这样的身份，活着只会引来争斗，也许如此结局才是最好。”

　　端木涯没有接话，只是将手中的链子，埋在了坟前。然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端木深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而小棉的魂魄想跟上去，却发觉又动弹不了了。她越是努力，却越被一股力量吸引着，沉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