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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初识是为谁 ...

  •   自古秦岭淮河分南北。江南细水娇山的妩媚多是为点点愁绪渲染,吴侬细语的软调伴落斜风细雨洒在青石板上,或是滴答作响,或是沉闷无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多才子佳人,不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或是“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的流盼体态,女子明眸皓齿,男子清俊秀雅,堪堪是儒生碧玉的云集处。
      然则凡事均有那么些个例外。江南小巷里没有结着愁怨的丁香,也没有撑着油纸伞彷徨的少年,江南多雨水,本是滋润着些府邸,但江南陆府受滋养的速度远没有被消磨的来得快。
      “陆芷你个不孝女,给我跪下!”
      本是阴沉的梅雨天,小巷里门户紧闭,人们正愁着没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到这一习惯性的怒吼,街坊领居们纷纷探出头来,众人心照不宣地打起招呼来:
      “张大娘,陆老爷家的活宝又闯祸啦?”
      “可不是嘛,”家住陆府对门的张大娘一脸淡定,“正闹得焦头烂额呢。”
      那问话的小生顿时乐了:“我说这陆家小芷堪堪生了一副女儿家的好模样,怎地这样不省心?”
      “何止是不省心!”他旁边的人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陆家千金压根儿就是个祸害,前儿个小爷刚做好的风筝呐,正比划着要卖个好价钱,她大爷的扮个强盗二话不说给掳去了!”
      深谙此事的人也跟着慨叹:“她身边那小丫鬟一样的牙尖嘴利,强抢不说还阴阳怪气地指责我们这些经商的小贩是赔钱货,不就是个买来的小丫头,也敢这样看不起人!”
      “还别说王二,你上回想占这小娘的便宜不是没得逞嘛,人家心里有气就不能说说?”张大娘突然斜睨那人一眼,“活该!”
      “那小爷的风筝怎么说?”见王二息了声,卖风筝的小贩急了,“抢了一只,总不能扯了别的吧?这还叫我做什么生意?”
      “说句良心话,你那风筝有几副是你自个儿做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大爷抬眼直视那人,“还不是抢了我家闺女的劳活!”
      小贩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讪讪摆手:“张大爷,我这不是为秀秀抱不平嘛……”
      张大爷冷哼:“免了。”转身对着张大娘道:“老婆子,你还想杵这儿多久呢。”说罢,撑着拐杖回了庭院。
      张大娘若有所思,冲那最先问话的小生开口道:“你说,陆芷这姑娘家的,不会是为秀秀打抱不平吧?”
      小生略有愣忡,却还是笑了笑:“张秀可是陆芷的手帕交?”
      “不是。”她困惑地摇摇头,“所以这就奇了怪了。哎呀哎呀,小辈的来往我们掺和什么,回去罢,这雨下的紧了。”

      陆府此时的形势却比焦头烂额来得不够有气场。陆家的掌上明珠陆府独女陆芷正一脸浩然正气地跪于中庭,雨丝在她莹白的衬袖印上一串串水渍,她脸上倒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情。
      陆老爷一脸愤恨地瞪着脸皮比拐脚靴子底还厚的自家闺女,身子气得一颤一颤的:“你……好你个陆芷,堂堂朝廷之上,你居然上书一句不嫁就算是答复,你可知这来提亲的可是皇家,皇家!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爹爹,这话您可就说错了。”陆芷气定神闲地抬眼,悠悠道:“这不是老脸的问题,而是这欺君犯上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呀,您是老糊涂了吧?”
      “你……这话暂且不谈。”陆老爷心知斗嘴皮子是肯定输了,虚咳一声,但转念一想,“你还知道这是砍头之罪呐?我说闺女呀,这陆家上上下下几口人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你可倒好,四王爷是你说不嫁就不娶的人嘛?你说堂堂朝廷之上被一个还未出阁的小丫头片子驳了个满堂彩,他那脸要往哪搁?”
      心知老爹又被自己绕进去了,陆芷淡定地抬眉:“我说爹爹,您要谈心的话能否换个方式?女儿我这细皮嫩肉的又是跪啊又是淋雨的,您还真舍得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老爷醍醐灌顶,脸上立刻闪现“怎么又被耍了”的懊恼神情,一甩袖:“哼,好好在那儿跪着反思一下,这么大的姑娘家,也只有你这么厚脸皮!”说罢,灰头土脸地进了屋。
      陆芷在心里冲天翻了个大白眼。不就是一封退婚信,怎么会沦落到跪中庭这么凄凉的地步?尽管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她还是不爽地冲那个躲在庭檐下,从刚才开始就望天望地怎么也不望自家小姐的丫鬟眯了眯眼:“我说小妖孽呐,你是准备把你家小姐给淋傻了吧?”
      成辛悠悠收回飘忽的视线,略带调侃地看向那淋得有些狼狈的自家小姐:“小姐啊,要论起妖孽的道行,成辛我可不敢夺了您的宝座呢。”边说着,边在陆芷有些火大的眼神里小步快跑过去,嘴里不自觉地又叨念起来,“小姐,不是成辛说你,十几年这么顽劣,为何不能收敛些呢?”做个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难道比登天还难么?
      陆芷略略敛了眉,垂首一笑:“我这不是为六指谋福利么?”
      成辛的脚步有些顿,还是跑过去扶起她:“小姐,六指又不是你的错,生来带有的缺陷难道就应该成为判定一个人的标准吗?”
      “哟,成辛这张嘴皮子怎么这么讨喜呐?小爷听得真是喜上眉梢啊。”
      “……”好吧,她就知道这活宝从来没有正经过。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扶着陆芷正要转身,却听到中庭里陆老爷一声怒喝:“谁允许你扶起她来着?让她跪着!跪到知错为止!”
      陆芷一手搂过成辛的小蛮腰,一手轻佻地冲自家老爹摆摆手:“爹爹,孩儿知错了!”
      成辛哭笑不得。陆老爷愣是一句话梗在喉咙不上不下,噎住了。
      陆芷转身就走。
      是呐是呐,自己就算是个有残缺的人,就算是个喜欢自称小爷的没有知书达礼的姑娘样儿,人生还不是得照样过呗。
      这点她很早便明白了。道亦非道,大道至简,无非平常心。

      只是,她还没过完自得其乐的生活,未料到报应却来得这样快。翌日一早,陆府上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鸡飞蛋打。
      管家站在陆府大门前足足愣了一会儿,才确信眼前这位一身墨色锦袍、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是那个自家小姐在朝廷上不留情面甩了的……四王爷。
      当然,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堂堂王爷上门,没有虾兵蟹将开路,也没有大摆阵势傲慢无礼,而是只身前来,手无寸铁,儒雅叩门。唔,这还真是奇观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样的平易近人。至少陆府的管家就以最僵硬的姿势请王爷入门,回身就是冲陆老爷的书房扯开嗓门:“老爷——报应来啦!”
      四王爷闻言噗哧一笑。
      管家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心道不好,急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四王……四王爷!”天要亡他吗?王爷上门未有恭敬接待,反倒是祸害般的狮吼……他上有老下有小,这般不敬……想着想着,管家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楚白墨有些愣忡地看着面前这位一大把年纪了还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的老头,传闻这陆府奇人百出,果然不假。
      陆老爷急急忙忙从书房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戏剧化的情景。他在撞上管家后背前紧急刹车,狼狈地也跟着扑倒在地:“四王爷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还望四王爷恕罪!”
      楚白墨好笑地看着眼前在朝廷上穿戴一丝不苟的陆老爷居然连衣服都扣错了排,微微远目:“陆大人说笑了。我来这儿,只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陆府独女,仅此而已。”
      传说中的?
      陆老爷的脑子里飞快闪过街坊邻居们眼中陆家小芷的形象……呜,那个祸害闺女哪有什么形象可言嘛!
      陆老爷转了转眼珠子:“呃,四王爷,小女……小女昨日淋了雨,怕是受了些风寒,不如……您看,先进上厅喝杯茶?”
      楚白墨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转身带路的管家和陆老爷一齐趔趄了下。
      上厅虽说不比皇庭奢华,但那种淡雅古致的氛围不免让楚白墨多看了几眼。陆府说不上是江南首富,但品味的确可称得上是江南一绝。上北处挂一壁画,典雅的江南水乡图景跃然眼前,画下一盏香炉,幽幽龙涎香四溢。西侧正是屏风长廊,堪堪隔绝了视线,只留朦胧意象。屏上一枝独秀的画梅,清丽脱俗。正堂之上位列两椅,椅间隔有青石桌,两盏茶香,淡淡扑鼻。
      “陆大人品味不俗。”楚白墨就座时望向陆老爷,“幸得一盏龙井,胜过十年烟柳乡。”
      陆老爷擦擦额头上的汗:“王爷说笑了。”
      “都说江南陆府出名于茶道,果不其然。”他浅茗一口,笑道:“只是,不知这泡茶之人,可否让我一见?”
      咦咦?陆老爷闻言睁大了眼睛:“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下官回头去说,怎敢劳您亲教呢。”开什么玩笑,要是让他知道这茶就是自家混世魔王泡的,那陆府不就得给安上个欺君之罪?
      “传言陆府仅一人精于此道,不知白墨是否猜对了。”楚白墨又是一笑,“陆府独女陆芷,可是位胆识过人的女子。”
      传言传言,又是传言!陆老爷想再蒙混过关怕是不太可能,只得硬着头皮道:“小芷果真不让人省心,得了风寒也不消停。王爷,还望雅量。”
      楚白墨轻轻放下了茶杯,随即站起身:“看来陆老爷真是提防心颇重呢。今日小婿来,不过是重新提亲罢了,陆家与皇家结亲,想必陆老爷也是很看好的,不是么?”
      小、小婿?陆老爷纠结了,皇家第二次提亲,他若推辞,说不准赶明儿皇榜上就得有陆府灭九族的明文了!
      陆老爷正想开口,却忽然看见成辛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啦,小姐又掉到井里去啦!”
      又?楚白墨一挑眉:“陆大人,看来你们家真是奇人怪事居多啊。”
      陆老爷欲哭无泪,也顾不得礼节,脑充血似的撇下了四王爷就往后院奔去。
      陆府后院一直都有人看守,最让人担心的不是后院的环境,而是那口定址前就已存在的老井。老井的年纪难以揣测,唯一能确定的是其深度足有数丈。一块石头落下去,连一点波纹也没有。
      距离上一回陆府的混世魔王落井的年代已经久远,陆老爷已有些记不大清楚,大略有十来年的光景。陆芷自小便极为顽劣,跟在身边照料的丫鬟嬷嬷更替交换多载,最终却仅剩了个成辛忍辱负重。忆往昔不堪回首,陆老爷一直有种把自家闺女打包塞回娘胎里重新生一遍的想法,还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小祸害来赊毒陆家的……
      碎碎念地赶来井边,陆老爷有些头疼地看着那个正一脸悠闲的自家活宝呈大字躺在青石板上,只觉得血气上涌:“小祖宗,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陆芷连眼皮也懒得抬:“爹爹,您不是看到了么,我在晒太阳呐。”说着扭扭脖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梅雨天难得放晴,千载难逢的机会,爹爹可别错过了。”
      “……”陆老爷捂额,他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咦咦?小姐,你不是……”赶着跟来的成辛一脸惊恐地望着眼前一点也不像是刚落过水的陆芷,难以置信道:“你不是掉井里去了?”
      她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去了?”
      成辛纠结。问题是,她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千真万确……
      陆芷顿时得瑟了:“看吧,你家小姐我这功夫可不是白学的,虽称不上能飞檐走壁,但好歹攀附点什么的还是轻而易举得很。”
      提到功夫这个问题,陆老爷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恨感,他当年一定是被驴踢了脑子才会给这小祖宗请了武学师父!
      “姑娘家的学武功,怕是江南第一人呢。”一个温润的声音陡然响起,陆芷望向背光处那个清瘦纤长的身影,不由得一怔:“传闻四王爷不是很矮很壮硕么?”
      陆老爷一听没岔过气去:“你也知道是传闻,还敢上书退婚?!”
      “当然,没有爱情的婚姻论谁也不会接受的吧?”陆芷眼神一转,有点鄙夷地看向老爹:“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要是把女儿的幸福栽在一位没有形象毫无品味的女婿手里,舍得么?”
      “牙尖嘴利!”陆老爷抖抖抖,指着她望向楚白墨:“王爷,这样的刁蛮小女怎能嫁进王府,这不是抹煞皇家的尊严和形象嘛!”
      楚白墨上前一步,略带审视性质地看了看陆芷,接着回道:“呵呵,我四王府何时能够代表皇家尊严?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说着轻轻执起还未回神的陆芷的手,清朗如竹的声音定定响起:“你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陆芷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双好看到过分的眼眸,转瞬没了声音。
      成辛在内心捶胸顿足:“厚颜无耻的陆家小芷居然也有今天!”
      陆芷看着自己多出来的小指,突兀地开了口:“王爷,我没想过要与谁白头偕老,但那个人一定是不能伤害我的六指。有残缺的物品本是不够完满的,您还是三思为好。”
      “残缺方为至上之美,小芷无需多虑。”楚白墨细细瞧着她右手上蜿蜒丑陋疤痕的第六指,略有些讶异:“这指可是有受过伤?”
      陆老爷爱女心切:“王爷,小女年幼时曾不慎划伤,现已无碍了。”
      说实在的,其实陆芷也不是很清楚这道伤痕的来历,但她眼下最关心的是楚白墨的话:“你可以什么为聘?”
      楚白墨微愣,但还是轻轻一笑:“出身贫寒庶子,家无腰缠万贯,仅孑然一身为聘,许你一世欢颜,可好?”
      是呢,倾颜以娉,很诱人。陆芷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初识是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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