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岛》时*萱

29、顿悟

　　赵老爷子的丧礼很简单，却也足够重量级，来往悼念的既有他身前同甘苦的战友，也有当下有地位有名声的商业巨子。表面很得体的丧礼悼念现场，看似某个商业性聚会，但只有亲人们知道，这一分一秒都经历着伤心。
　　但是那句话很对，人死不能复生，的确应该节哀顺变。生死自有天命，能改变的就是经历一场场的生死时，身边有没有人陪你经历，陪你经历的是谁？仅此而已……
　　尧苡芮紧握身边人的手，切肤感触到了温暖。这几天，她呆在三楼不动，他陪着伺候；她不吃不喝，他也陪着饿；她不停地流泪，他就跟着不停地拭泪……这几天，多亏有他。她何其幸运。
　　“大小姐。”李管家突然近身说。
　　收回看着众人的目光，尧苡芮应道，“怎么了？”
　　“昨晚收拾太老爷遗物，有些东西不知道该不该交给大小姐。”
　　尧苡芮看了一眼陈子诺，四目相对。陈子诺紧握了她的手一下，然后点点头。随后尧苡芮跟着管家上楼去了赵老爷子书房。

　　李管家到了书房，睹物思人般，忽然感慨道，“身前太老爷就一直盼着大小姐和老爷能和好，你们不好，其实最难受的是他自己……”
　　尧苡芮心里何尝不知，但是有些事怎么能因为一个人的意愿去硕放就放下呢，如果当真如此，她何苦负累这么久……
　　李管家从赵老爷子白手起家时候就跟着他了，理所当然见识了赵家的风风雨雨，也对苡芮和赵政的关系分外心痛，也很恨铁不成钢，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走到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摸了摸封面浮雕般的纹理，嘴里又念了起来，“太老爷说，依小姐您的脾气，恐怕早就把这个隔阂当成一道鸿沟了，哪能一下子就跨得过去。而且，这条路上，一定都是布满了荆棘……他啊，最近总爱念叨着两句话，一句是芮芮一定很难受很辛苦……另一句就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决定。其实我知道，是老太爷自己太过自责了，很多事情那是人为能控制的……”
　　说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也渐渐红了，“小姐，给你。我看着没错可能是大夫人的东西。”
　　“什么？妈妈的？”尧苡芮惊讶地看着李管家递过来的笔记本，难以置信。

　　尧苡芮捧着笔记本，很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却不敢去翻。直觉告诉她，里面的内容不会普通。下楼路过赵政书房的时候，响起了李管家的话，于是特意看了两眼。
　　里面的摆设千年如一日，她自然再熟悉不过。在赵政的书房看到赵政也很正常，然而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赵政背对着门口的身影，似乎在轻微颤抖着……
　　她很想推门进去看看赵政是不是在哭，可一想如果被自己女儿看到自己在哭，也的确不是件舒服的事。赵政孝顺，她一向清楚，然后她更清楚他此刻面对的地方，是一张全家福，一张属于她的过去的全家福……
　　她将怀里的笔记本抱得更紧，然后疾步走下了楼……

　　后来的日子里，她几乎闭门不出，照常运动照常晒太阳，有时候还到三楼听听【布枯】的声音，唯一一件意外的事就是她把正旭的股份转给了陈子诺百分之五十。
　　而那本笔记本，依旧安静地躺在卧室的床头的抽屉里，和那本未看完的推理小说一起。
　　电话响起，她接道，“星沫怎么了？”
　　“没拉，就是……就是没人陪我逛街了。”
　　“还逛街，你杂志社不做了？”
　　“哪的事，我可是杂志社的社长，有听过头头万事都亲力亲为的吗？”
　　“那也没听说一社之长会闲成你这样的……”
　　“啊呀不管，你到底来不来嘛。今天新一季的刚上市呢……”
　　“得，你都盛情邀请，我能不来吗？”
　　按理来说尧苡芮创作新作期间是杜绝外出的，然而最近她见光的日子似乎见长了，而她自己还没发觉，或许已经发觉了，但她乐意如此。
　　谁说生活必须按部就班照常过，是她固步自封太久，不能因此约束了生活方式。有时候，生活需要阳光来杀杀菌，而阳台日光浴对她来说，的确有欠杀伤力了。

　　陈子诺给她专门配了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伙。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出门多的理由，反正，她现在出门不用再等出租车了，方便至极。
　　新一季的服装，新一季的心情。
　　百货大楼到处贴着“new”的标签，不知是吸引来往顾客驻足，还是在彰显我家新款多。总之，目的一样，赚钱嘛。而一定有些人会主动送钱上门，像何星沫此类，新款一出，她立刻就来逛，但通常，不是大胆大量shopping的主。她应该为有个懂得节省的大嫂而欣慰。
　　“星沫，你试了这么多件总该有件合意的吧，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天黑了。”
　　“我就觉得都好，再看看好了，一定有一件让我最满意一定要带走的衣服。”她肯定地左顾右盼。周围的店员又不忘拿这拿那地向她推销，“赵夫人，这件怎么样？这件衣服颜色很衬您的肤色，而且您身材这么好，穿上一定很漂亮。”
　　“停。”何星沫刚要拿过，尧苡芮出口道，“这件长裙太复杂，不适合你。”她环顾一圈后，拿起一件束腰短裙，嫩绿色的裙摆洋溢着活泼，白色袖衫搭配着很清爽。
　　何星沫一副早该如此的样子看着莪她，然后喜滋滋地拿过衣服去试衣间换了，一出来，果然白净不失青春活泼，更显得皮肤白皙。
　　在场店员也都是眼前一亮。这套衣服不是最贵的，却真是最适合她的。何星沫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儿，乐道，“芮芮早该出手了，要不然我叫你来干什么呀！嘿嘿，还是咱们家芮芮有眼光……”
　　忽然，鼓掌声传来，所有人转头一望，一对璧人正站在门口。男子褐色柔发微漾，嘴角含笑，鼓掌夸道，“果然不错，堂妹年轻了。”
　　何星沫更乐了，“你怎么在这，还……还和她一起？”
　　尧苡芮也很惊讶。赵菁今天波发披身，长裙蕾丝夹扮，挽着何俊霄的手臂就那么驻足站着，看起来真当般配，如果忽略赵菁那看戏般的嘴脸的话。
　　“哦，我们路过逛逛。”何俊霄说得轻巧，故意忽略尧苡芮怀疑加惊讶的眼神。其实，他心里此时也颇有玩味。自己原本大可绕开她们，可是那时赵菁也看见了她们，如果假装没看见自家堂妹而绕开未免也太做作，但他自己潜意识里居然也不想错开她们。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里特意来这儿鼓掌的……
　　赵菁轻蔑一笑，拉着何俊霄说，“我们走吧，这也没什么看得上的东西。”
　　这句话故意在刺激尧苡芮，何星沫刚想回她一句“你说谁是东西”，可被尧苡芮阻止了。

　　“你刚为什么不让我和那人理论。”在商场楼下的餐厅吃着午饭，何星沫忍不住问道。
　　“没必要理论什么。何况俊霄还在，别闹大。”尧苡芮说道，但她心里也想不通他们这般模样是在演哪出。
　　“芮芮，你不会是知道他们在一起了？”何星沫忽然惊讶问道。
　　“什么？就是说你肯定他们是在一起了？”
　　“啊，没没……我什么都没说过。”她低头忙吃。
　　“别给我装傻。你和大哥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何星沫低着头抬眼琢磨了尧苡芮好一番，确定死不了，才正色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怕你再受刺激。爷爷的事，你还没缓过来呢，如果再加上个堂哥的话，我们担心……”
　　她忽然笑了，却不是由衷的，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爷爷出事后，好像那天赵菁爬山就有他的一份。”
　　尧苡芮冷笑一声，“爬山。他可真闲。”

　　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凉意。本来，一件小事情的发生并不会让你想到“冷”这个字，但在某种特定的意境里，那件小事反而能触动你的皮肤，让“冷”侵入你的骨髓。
　　尧苡芮一阵抖索，抬头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觉得很多事情也许没得挣扎，像易皓，像何俊霄……那些事情她完全控制不得。
　　也罢，控制不了就让它去吧……随风去吧……

　　在死亡面前，无论什么都会变得渺小至极。也许爷爷的逝世，正是为了让她想通这点。何星沫去了洗手间，她忽然很想陈子诺，于是拿出手机，想发了条短信给正在开会中的某人，却思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只发了个名字过去——“子诺。”
　　短信一发送成功，电话即至。
　　“芮芮怎么了？你在哪？”他和她说过今天午饭时间会有会议，所以不能回家陪她吃饭。如果不是急事，他想她不会找他。
　　尧苡芮忽然感到了幸福，来自这个很紧张很紧张自己的人，“没事，就是想……找你说话。”
　　“想我了？”
　　“诶？你是在开会吗？”说话太直白了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可是boss，谁还能笑我不成。”这么一说，果不其然听到她咯咯笑了，他这才安心，说，“我走到外面来了，傻瓜。”
　　“……”她嘴角还是带着笑，心里却还是不痛快。
　　“现在在哪？”他问。
　　“和星沫一起呢。没事，你继续忙吧。”
　　“等下会议结束我来接你吃午饭，然后送你回去？”
　　“我们在吃了，放心，我有司机的，你忘啦？”
　　“也对，那你们玩得开心，晚上等我回家。”
　　尧苡芮应了一声刚要挂，那头忽然低低地传来一句，“我也想你。”然后挂断……
　　挂了电话，何星沫从洗手间回来了，正好看到尧苡芮低头看着手机在笑，明白何俊霄这事儿也算没什么大碍了，害得她还担心地跑洗手间给赵霂阳打电话报备，就怕他宝贝的妹妹又玩封闭。

　　正逢此刻，她们没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何俊霄也正好顺着走路的何星沫看见尧苡芮那一笑，心里忽然觉得闷，“菁菁，我手头还有点事忘了，先回公司。午饭你自己吃吧。”
　　“嗯？那一起回去吧，我还不怎么饿。”
　　何俊霄把赵菁送回赵家后，返回公司。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尧苡芮那浅浅一笑，宛若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那般清新，那般不容亵渎。就如同那年的第一眼。那时候，她还是属于幸福无忧的人吧。
　　从星沫带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抹不去那抹月牙连衣裙的小女孩，总是笑得纯真来快慰他的情景。他觉得她是自己的镇定剂，是自己前行的日月。直到那年看到她的眼泪，他知道，她的人生开始出现了不幸福的污点……
　　他摇摇头，遏制自己再陷入回忆。纵使怜惜，她也已经“又一次”属于别人了。
　　他能做的，一直都是守护这轮“他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