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末》拟岸

3、第一章

　　或许我的脸，已经变成苍白色的了。
　　在艾美夺蓝大陆的最东面，在细细的浪花拍打的凉沙上，我坐着，抱着自己，默默地遥望。
　　天空很大，很好，蓝盈盈的，很美。我的身后也有高高大大的树木，那是真的大，如果抱抱它的枝干，我合不了双臂。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再是我曾经所生活过的地方了。那里从来没有那么大的树，也不会有这么美的天空。
　　这里很好，可毕竟，不是家呢……
　　似乎有人告诉我，要在这里等待，那个声音是浮现在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又有这样的提示：碎浪而来，破空而去。
　　有人会从海的另一端寻来，把我带回。
　　可是，已经过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海风把我的身体吹得冷冷的，几乎就要病了……
　　我冻坏了，饿坏了，也想睡了。
　　睡吧……也许，一觉醒来，就会有人来了，那个人，或许能让我的记忆，不再一片空白。
　　梦里，我在床榻之前，整理衣容，对镜梳妆。房子悬浮在高高的天空之上，我向墙上看去，那房子立时变得透明，而房外雪白的云朵翻涌，正向着西方退去。
　　梦里的我眸光淡淡，回首看去，床榻之上，美丽的少年雾眼朦胧，他看着我，我对着他，看不清他的样子，朦朦胧胧，气质如月华。
　　镜是温暖的青石，澄净的镜面倒映我的容颜。
　　那是什么？我的脸……一团雾霭？
　　“木……木……”
　　少年茫然的声音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我也只是，听懂了一个字。
　　我看着我的镜，那里面，一双眸子，淡淡的灰色，淡淡的清澄，眸子里似是有留不住的水润，待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然后，空间扭曲，少年少女的面庞支离破碎，我始终没看清那两张脸，只知我看着的水眸，似是要真的落下泪来。
　　待我醒时，没来由地悲伤。
　　没有人，依旧没人。
　　身体越发的冷了，像是要冻死在这块陌生的大陆上。我想回去，可我竟不知从哪儿来。
　　依稀记得家乡的样貌，却不知它的名字，记得很多很多，却记不住曾经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只知我醒时是在这大陆上,日后也将以它为家。
　　天空蓦地黑了，没有一丝色彩的变化，漆黑的天幕，不见一颗星，也不留一丝月明，这样突兀地来，使我突然想到白日里的天空，蓝盈盈的，很美，却没有太阳。
　　这是一个和家乡全然不同的地方。
　　浪花轻轻地拍打礁石，海水莹蓝清透，细缓地流淌，细白的浪碎碎地涌上来，那样小，那样频繁，像是执着，像是顽固，像是要用轻轻的力量把海岸有击毁……无尽的天幕，辽远的光之暗影，虚空之上悬浮的城堡，时空的深邃与永恒……默默里……
　　我的眸是淡淡的惶然，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点点，可那是太可怕的一段回忆，惶恐到我再次选择将它遗忘……
　　我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沉沉睡去。醒来，依旧静等，直到有一天，子神被海浪冲上了岸。
　　子神有着少年的外貌，脱尘，美丽，不可方物。安静地睡在海洋暖暖的怀抱里，嘴角微微抿着，肤色是苍白的美丽。子神如同婴儿般蜷缩着身子，身上并无衣着，他的上身包裹在暖暖的荧光里，而下身，是一条淡金色的，长长的尾。
　　淡金色的双睫轻轻地颤抖，双眉蹙起，俨然，不像是梦中的神情。我觉得，子神醒着，因为睡梦中的人，永远都无法做到这样——那么安详的睡姿，却蹙起眉。子神正在痛苦着，他不愿睁开眼，我觉得，他不敢看自己的处境，所以强迫自己，回归最原始的梦境……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初始的生命，与子神垂暮的生机，是同样微弱的。
　　起身。蹒跚。想去看看他，那个气息微弱，引人怜惜的少年。我一点一点靠近，少年身上淡金色的光芒渐盛，在远远中观望，融成了海席天绒之中晕黄的一团，辉煌了暗暗等待的沙地与水，就像……我的太阳！
　　子神。子神……我的，太阳！
　　那个光芒闪现的夜晚，子神睁开迷蒙如雾的双眼，看看身边不远处的海洋，又看看趴在身边的孩童，苍白色的脸上，有虚浮的笑容。
　　我就这样默默任他看着，同时看着他，如释重负的神情，开心的笑容。突然觉得，生命寂寞。子神的身上，那点亮世界的光晕渐渐消散，他的身上浮现出淡青色的长袍，鱼尾也化成了双腿。转眼一看，面色已渐渐红润，感知也告诉我，他的生命力正逐渐强盛。
　　他如雾如水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我察觉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淡然，像他身上依旧的光芒，淡到虚无。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想这样看下去，永远不停下。
　　很久很久以后，子神告诉我，那个时候，我的双眼没有焦距，像是一个被做成孩童模样的傀儡，他说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我是一个生命体，他以为，我是亡灵修士练出来，蛊惑人心的妖傀，或是幻阵之中，引人陷入绝望的心魔幻想。
　　我看出来，他的内心挣扎，他极力想要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
　　“子神……”
　　我的声音似是有一种魔力，恍惚中说了两个字，他仿佛突破了挣扎，飞快地闭上眼，而我，也失了心神，深深地怔住了……我想我知道我现在的状况了——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我并不是刚出生的孩童，而是失去记忆的穿越者。第二，我是刚刚出生的神秘物种，诞生之后便有超凡的智慧，7、8岁孩童的身体，并且前世的记忆并不难以获得。
　　这样，才可以解释我对于子神的全无防备，以及，他的名字，他未说一句话，而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子神，他是……我的太阳！
　　蓦地，子神睁开眼，漠然到寒冷。黑夜很好地掩饰了他眼底的惶恐，而表象的冰寒将我震住。他未再看我一眼，疾身转向大海，淡青的衣袍在海风狂动下凌乱地飞舞，他的身姿却如磐石屹立不动。这时我发现，海的那一头，深远的黑暗处，一个比天空的颜色更黑的点，正飞速靠岸。
　　那是一艘极其危险的船，船中散发出来浓浓的黑暗气息，使我体内的能量不住地咆哮，脸色也愈加苍白。转头看向背对自己的子神，他漠然地看着前方，与此同时，身周的能量快速地聚集到他的手心，等待随时爆发。
　　人鱼之族，神王之子。他们拥有调动有限天地之能化为己用的能力。
　　脑中冒出这样的认知，我了解到子神手中的能量便是天地之能。感应着那团能量的波动，分外亲切。那便是天地之能吗？果然是日日夜夜围绕在身边的能量，竟是如此的亲和温暖。只可惜我无法引为己用。无形之中，似有一层薄膜，将我与天地之能的牵绊干干净净地斩断。
　　我的身上是有着能量的，可它似乎不受我的支配，并且一有异动便分外狂暴。目前，只能看子神，是否能战胜那艘黑暗气息强烈的航船了。
　　很自然地相信他，就像经历多年的战友，毫无保留地信任。
　　海浪铺天盖地，海风咆哮，夜的大海有着深渊的气息。黑暗的航船杀意凛然，而子神的双眼还泛着初醒的迷蒙，一时觉得，情况危急！每一瞬间，船身便闪现在百米之外，瞬息，便至眼前。子神的身子不动如山，于黑暗中点起神圣的光辉。木制的傀儡人，在一阵模糊中出现，以四人为一角，满满站成一个圆，木傀儡面朝外，背向的中心，站着一个飘忽的身影。
　　以仁慈成名的亡灵修者——青墨。
　　以死亡之力，造福世人，凭巅峰修为，强抗邪恶，如此人物，今日也无法免俗了……艾美夺蓝大陆上，人类与玄兽绝不共存，此际，子神不是人类，而他未曾伤害我，那只说明，我亦非人，而眼前的亡灵修士，他必置我们于死地。
　　青墨身形飘忽，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从强大的肃杀之气中看出他对我们并无好意。
　　“我们并非玄兽。”子神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子神的实力，无法判断他是生性喜好和平还是自知不是青墨的对手。却也因他的话略显疑惑，我们不是玄兽，可子神分明是人鱼。
　　青墨杀意未减，他的语气明显含着淡淡的怀疑：“既如此，便各自离去。”
　　身形一动，连带上百的木傀儡，消失在艾美夺蓝的密林深处。
　　“他本性善良，不想杀生，身上却带有强大的死亡之力，也许，亡灵修士皆是如此。”子神缓缓道。
　　他此刻依旧背对着我，我看不分明他是以怎样的神情来同我对话。那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无与伦比的虔诚之意。
　　“你是叫子神吗？”
　　他转过头，面部有着神圣的朦胧，一笑带过风的弧度，微微颔首。
　　“你可是神？”
　　又是那样迷雾似的眼睛，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略带笑意地看着我，说道：“子神只是我的名，我是人鱼族的族衍，而并非神。”
　　族衍，某些神族后代族群的继承者。与神沟通的使者，却无绝对的实权。
　　忽的，想起我的名字，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如同曾经的很多很多的记忆，被我遗弃的名。
　　其实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我都知道，也依稀记得家乡的面貌。却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除了，那个梦。
　　“你……可叫我，木木。”
　　子神略略看了我一眼，疾步走来将我抱起站稳。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好像……好像谁？
　　“您……别……别坐在地上……会凉……”
　　就在那方片刻，子神的身上忽然绽放出耀眼的神圣金色光芒，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晕，他看看我的脸，又是一笑。
　　子神这样的笑容，这样泛着星辉的朦胧之眼，好熟悉，好熟悉。
　　“方才……”
　　“那个亡灵修士实力绝强，若是他执意要相战，我只怕敌不过。”
　　原来，是为了这个而面色变化。
　　“木木……”
　　我抬头，见他欣喜异常，笑容明亮。
　　“我确实，可如此唤您吗？”
　　“恩。”点点头。觉得事有蹊跷。
　　“我们是否第一次见面？”我问。
　　“是。”略带恭谨地回答，还微微欠了欠腰。
　　想他定是不明我的思索，留我一人心闷。
　　“你可曾听过我的本名？”
　　他的笑容顿了顿，答道：“未曾。”
　　有些郁卒，既然不相识，又怎会有相熟之感，他又怎会这般待我。
　　“子神，人鱼不是玄兽吗？”
　　他知我转移话题，仔细回想方才与青墨的对峙，缓缓开口：“艾美夺蓝大陆，人类与玄兽不得共存并不是订死的规则，只因尚未开启灵智的玄兽无故见人便伤，人类愤慨而杀兽，从此这个规矩便传下来。但你我都修炼有成，能化为人形，便算不得玄兽了。”
　　“玄兽并非一种统称，而是一种境界，玄兽一旦化身成人，便已迈向更高之境。”
　　随着子神的解释，我的记忆中被加入了又一新的知识。有关玄兽与幻妖的修炼之道。
　　艾美夺蓝大陆是人类猎取玄兽之地。
　　然，大陆之上，若人类猎杀超过妊虚幻妖的底线，妊虚幻妖便会带领幻妖侵入人类的领地。
　　玄兽幻化成人可成幻妖。
　　大陆之中，最强的幻妖有一统称——迷失者。
　　但凡成就迷失者，天地将给予神赐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