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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钗头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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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时候,刚要用午饭。燕语又来报,“公子,戚少侠求见。”
顾惜朝放下饭羹,“让他进来。我待会就吃,也不是见客,就不必撤盘了。”
“奴婢遵命。”燕语出去招呼戚少商。
不一会戚少商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瘦瘦小小,眼珠碌碌,十分可人。“望雨,你出去伺候罢!待会三盏茶的功夫,我若不出来,你就去央那燕语姐姐给你些吃食填肚。”戚少商说完。那可人小厮应承下来,就出去了。
“哼~”顾惜朝只稍侧眼一瞟,嘴里咕嘟一声,低头继续用食。
戚少商毫不避讳,直接坐下了。顾惜朝看他那样子,细细的把嘴里的那口饭咀嚼了几回吞下去,才慢条斯理的说:“怎的?戚少侠这回不请自来又为那般啊?向在下炫耀一下新收的娈童?展示一下您的凛然正气是怎般的厉害?还是来让在下看看向来不拘小节,喝酒没钱的戚大侠,身上搞来了和那些王公门客一般俗气的穿戴?”语气淡泊。像是欢迎一个友人。顾惜朝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食物。看他今日与往日大有区别的气度,就知道定不会是他自己的杰作,戚少商本来就长相风流,多得他生于北漠,天生一副不经打理的拙样,方只能让女人爱他的内涵。现在这般经人尽心打扮,又是英挺魁梧的模样,再加上那身上扬州最好的做工,尽然就是个乱惹桃花的主。就此,顾惜朝胡乱的猜想,不过银白隽金的颜色的确适合他。
“我的口才不如你,不能跟你多说,望雨不是娈童,就是个小厮,我看他真像我弟。”戚少商淡淡的回应。
顾惜朝突然吃不下饭,把碗一搁。打笑的说:“这纵观天下的,哪个美人不是大当家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昨儿师师小姐算一个,今儿惜花娘娘是一个,明儿再有个郝连夫人定要多算一个,天下哪个男人不想过大当家这样的风流日子?”冷笑“尽往女儿国里去。”
“哎~看你也不吃饭了吧!把手给我看看。”戚少商对于口才方面,认知很清楚,对着顾惜朝,避让是首要。
顾惜朝还是不说了,唤来燕语撤掉了饭盘,饮过了香茶漱口。戚少商找望雨要来一个黑木匣子,拉过顾惜朝的手,打开匣子,开始解开昨天的纱布。
“我就知道你没换药。”戚少商平淡的说。
“你不必对我那么好,你若是想引起我对你的愧疚,就别白费功夫,我顾惜朝从来不后悔做过的事。”顾惜朝冷声道,“我以前是你的敌人,现在还是,以后也会是.”
戚少商没有回他的话,依然细心的重新解开捆在手指上的纱布,倒出一点麻沸散在温酒里和匀,以棉团沾湿,仔细擦干净每一根伤指。又重新上了些专门配置的药液,敷上草药,用昨天专门亲自熏药的纱布又捆上。“你小心点,我用酒给你消了炎毒,纱布也是熏好的,没那么容易感染炎症。等冰线都融化了,肉就会长好了。封着冰线手指凉不舒服,你就抓着这个。”戚少商递过一个小玉瓶,里面是煮沸的药液,像个小型的熏壶。捧在手上热热的很舒服。“好的也快。”之后他又一直收拾他的药瓶,屋子里只有半燃的流香袅袅飘散几缕青烟。
“戚少商!”顾惜朝稍微的提高了音量。
戚少商还是把药物收拾完,以一种以前从未有的复杂的眼光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以前是我的知音,现在还是,以后也会是。”
顾惜朝不再说话,手里紧紧握着那个温暖的玉瓶,戚少商叹了口气,带着那个匣子正准备离开。顾惜朝突然才开口:“大当家的,不留下来喝杯热茶?”苦笑,对,顾惜朝苦笑。
“好。”戚少商帮其收拾茶具。两人一并又回到那个落满飞花的茶亭,戚少商抢先一步,拿起放在旁边的小小的榻扫,清干净了座椅上的落花。两人刚落座,燕语上报,胡遥差人送来了长恨歌的后半段谱曲。
“你和那个胡遥有交情?你们还一起谱曲?”戚少商问。
“不就是前几天认识的,偶尔一次,我谱长恨歌前半让他听去了,他就多次遣人来央求我,准他谱后半段。我就许了。”顾惜朝把新鲜的茶叶都放在药盅里,捣成茶泥,和以温水,继续捣,这是顾惜朝自己想的法子。“拿来吧!派人去给他道声谢,我把前半后半接连在一起,再作些添改,就再给他送回去。再去把我的琴拿来,琴瑟房的人应该也重新接好了。”
戚少商看出了他的心思,“你还奏琴?”语气里多少带着点责备的意思。
“你不想听听吗?我以前和你纠缠那会,可没有现在那么好心情谱曲。”顾惜朝把捣出来的茶水倒进一个闷壶里,以文火慢慢熬着,那些茶水可能才真算茶叶的精华,一股浓墨重彩的偏黑的茶色。燕语把琴和曲谱送来了,顾惜朝小心翼翼把琴抱回来。
“伤指奏残音,听起来也不完美。”戚少商说。
“我喜欢。”顾惜朝执着的把琴放在双膝上,却换了种置法,把琴左右调转的放着。戚少商明白,原来顾惜朝改用左手抚琴,右手伤指压弦,便可避免再伤。琴谱放在桌上,顾惜朝奏了几个单音,便开始连续的奏起来,边奏着边吟唱。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扇,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顾惜朝的声音没有胡遥的凄美,而相反有着他沉着透彻如湖水的属于男人的低沉,绕梁三日,回味良久。
各位看官,此时我们暂且话分两头,那顾惜朝与戚少商的纠结闲事,自不在话下。话说这厢刚遣过日皿给徙倚公子送棋谱的胡遥,自己掇拾起了屋子,刚让冷血瓷了一个金贵的青花瓷盘,胡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对于自己的东西,他无论多麻烦的,都是自己亲手拾掇的。
他一边收拾着碎片,又想起冷血刚才那般的绝情的模样,啐一句:“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狗东西!”
说罢,就又拾起一块,用上面的利处狠狠在腕上划了一下,冰冷的血色像是一条红色的小蛇绕上胡遥的腕,又曲延向一个缀金玉碗里,不消一会就流成满满一碗。
“日皿!盖上。再拿些药来!”胡遥唤道。
“主子,不封上线吗?这样多少回留点疤。”日皿拿来药,是天山雪莲研磨的花汁,对创口恢复有奇效。
“不缝了,刚才冷血赶着走,没服药,醒来了还是快服药要紧。你带上点钱去那销金窟里的香药房配上几味名贵的药。不好不好,你还是多取点钱,派那洛香去抓药,叫她看紧点!别让香药房的人做手脚。你服侍我更衣罢!”胡遥吩咐。
日皿办事利落,很快把事办好了,胡遥很快把血止住了。犹豫了很久,选了一身宽袖的褐色竹纹印花墨边曲裾,配黑绸阔腰带,毅然拆了冠,用一条墨色发带,系了半发。捧着药和血,赶向无情他们入住的驿馆。
“报无情公子!胡遥公子来访。”一个奴婢上前禀告
“他来做什么?”铁手心疑。
“不知,这胡遥诡异的很,看冷血回来的那般模样,那定是与冷血有关的。”无情品着新泡的碧螺春,想起胡遥杯水成冰的能耐,不觉,这杯茶似是凉了似得。“带他来。”
不一会,胡遥进来了,手里捧得东西也让给了旁边的日皿。
“在下拜见无情公子,铁手公子。”胡遥请教。
无情见了今日的胡遥,着实吃了一惊,这与初见胡遥可谓天地之别,先前气质妖冶迷离,一举一动都是妖娆拨撩的手段;今日一见又极大不同,现在站在面前此人,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举止得礼,比起无情,倒衬得无情庸俗起来。可以说先前是妖,现在为仙。铁手更是不必说的,实是十分惊异,若不是旁边的小厮是同一个,倒真要觉得来的是别个主子。
“啊~在下敢问胡公子为何拜见?”无情问。
“是这样的,刚才冷血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招呼他服药,只要服了药才叫补足元气,方才叫过去了。不然多少一点寒气留在他身体里,日久之后必成大患。我胡某总不能让你们十几年后让你们再来找胡某算账。”胡遥让日皿准备起来。
“噢,原来如此,不如我差人带胡公子去寻了冷血如何?”无情看着胡遥的反应,心成一计。
而正是这临心一计,便让往日众人命运走上不同的歧路。
胡遥眼翼一敛,“胡某看来算了,不好打扰冷血休息。胡某研完药便会走的,往后便差人来把研好的送来。今日有点急。”
后来,胡遥随后去了厨房里,把药材都烈火煎成汁,和上自己的血,成了冷血的药。再捧上来的时候,胡遥正要告辞,却正好冷血出了堂。
“你来这里做什么?”冷血恶声问道,他乌发凌乱,显然是小睡了一会。
“你对我这么凶恶做什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胡遥顿了顿,“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心里挂念着你,所以就来了。怎么不准吗?”胡遥的声音平静如水,无惧地直视冷血那双犀利的双眼。
“无耻。”冷血第一次这样骂一个人。
而胡遥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骂。他依然气度非凡,淡笑着回应:“无耻也罢!能救你就好。”
无情故意不加言语,毕竟他的定论不能下太久。
“把药喝了,喝了我就走。”胡遥把药端来,商量似得语气。
冷血眉目一皱,“你不需要以你讨好别人的手段来对付我。”然而,冷血手一拂,玉碗像是一朵玉花开,碎在青石板上。
胡遥眼一瞥,收回了手。“我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都是别人讨好我。”又招呼了日皿来,“洛香拾的药多了,药房里还有多余的药汁,舀来罢。”
他又抬起了手,一把扯过了纱布,从靴子里又掏出了靴刀,在红色的伤口上,补了轻浅的一刀,血又流在温热的的药汁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剜骨割肉无情也只是在书里看到过,但像这样当场看着别人放血,可谓见所未见,手法残忍,如果真是这样,那摔在地上那碗也一定是,在原来的伤口上再割一遍。
药碗里的药水渐满,胡遥又重新把手收回了袖子里。“既然你不愿意看到我,那在下先告退了。”可听见语气里稍有忍痛的颤抖。袖口下的地板落下几朵血莲。于是,转身便走,银发被吹动起来,悲哀而绝美。
冷血忽然想起他今日的话,“不必你碰我,身为男儿每日尽作女儿态,献媚讨好别人,肮脏!”
良久,药碗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