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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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珠唱着那小曲调跑开后不久，吴敏也起身告辞一声便追着青珠去了。林如海见这个管事的脸上阴晴不定，与其寒暄了几句后就命人引这位管事去见贾敏，只当做没看见这个管事脸上还要和自己“畅聊”的渴望，临出门时又追加叮嘱了一句话道：“太太身子不好，仔细不要让她累着了。”至于这话究竟是说与谁听的，林如海和那人却也是心知肚明。
林如海在书房里又待了一会儿，便吩咐人备了轿，出门去了。林府上近来固然事多，林如海已是心力交瘁，但能撑得起林家这偌大府第的却不是林如海的人，而是他的那个官名儿。兰台寺大夫，天子的心腹，虽则每日要处理的大事不多，但小事从不曾断过，这些小事林如海悉数要整理出来上呈天听。这几日林如海精力稍微多放了些在府上，已积累下了不少事情。
林如海出了府前去处理公事便不再多言。林府内，荣国府来的管事被仆人引着去问贾敏的安，却不知道有两双眼睛从高处正打量着他。这二人便是青珠和吴敏。
“先生，你说这荣国府上来人究竟怀的什么心思？”
青珠坐在往贾敏院子去的路旁边的假山上，嘴角含笑，眼见着那个管事进了贾敏的房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语气娇憨。若是眼中的戏谑再少些，这话就更真了。吴敏木雕似的站在青珠身后，自然看不见青珠的表情。听得青珠的问话，吴敏也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然开口：“不过就是些拉拢的嘱托罢了，只是不知是不是荣国府上没人了，居然派了这么个人来……”说到后面，吴敏的话中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先生不觉得这个人很好玩儿么。”青珠晃荡着两条腿，干脆手肘撑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兴味盎然道。看着这样一个人变脸，也算是无聊日子里的一个调剂罢。
“小姐，坐久了当心身子受凉。”吴敏却不再回答青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话，拎小鸡子似的拎着青珠的后衣领，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放在一边，接着道：“也该回去做功课了。”本来还满脸不满的青珠听得这话，一下子耷拉下来，那些个账目满满的全是数，一点都不好玩。且不论别人看这些账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反正青珠是一点做不到把这些个账本上的数和真实的店铺情况联系到一块儿去，故而青珠每日功课里，就只这核查账目的时候最为沮丧。
青珠已是很久都没有去过贾敏的院子了，最近的距离也就是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能远远的看着，运气好时还能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坐着读书念经的贾敏。贾敏那一次神志不清时的呵斥，让青珠极少再出现在贾敏面前，只怕是刺激到了她，然后本来就不好的身子更加弱下去。青珠经常就在这块石头上坐着，大多数时候要坐到灯烛亮起，那窗户里能看见人影儿的时候才会怅然离去。几次之后，吴敏也找到青珠发呆的地方，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当吴敏认为青珠坐的时间太长，会让石头凉了身子的时候，把这个表面聪明伶俐内里却是个爱撞南墙的丫头拎回去。
青珠目光隐隐地再望了一眼那个院子，收回心思，看了看脸上疤痕一片的吴敏，小小叹了口气。当初既然已经定了从商这路子，该付出的还是一点都不能少的……只是，先生当初的做法未必没有断了自己想要后退的路的心思在吧？躲不过的事情，也只能面对。青珠苦着一张脸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院子做功课去了。
这边厢，进了屋的荣国府管事先见了贾敏，问过安后示意贾敏把身边的使唤丫头们都打发走，然后才开始正题。
贾敏半靠在身后软垫上，心中也是疑惑为何母亲竟派了这么跟人前来办采买之事，当下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然问道：“不知管事的姓甚名谁？”
这荣国府管事的才慌慌张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声道歉，道：“瞧小的这个不灵光的脑袋，竟是忘记了介绍自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记马屁道：“本是以为小的地位卑微，这粗鄙名字听了只怕脏了小姐的耳朵，没料到小姐竟这般平和，想的到小的的名字来。”说完，这才接着道：“小的姓刘，因着家里排行第六，就取了个名叫刘六。”
“刘管事莫要叫我小姐了，既然已经嫁到林家来，便算是林家人，还称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你来我这里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贾敏问刘六姓名，也不过是为了称呼方便，既知道了姓名，就直接切入了正题里。
见贾敏也不欲多在那些个琐碎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刘六也乐得轻松自在，念书似的话语流利利索，句句锋利如刀，让贾敏脸色愈听愈冷。这些个句句都指着荣国府上利益的话是这个下人能想到的？便真是有这么聪明的下人，哪里又能够这么为别家人这么尽心！
“刘管事，你不用说了，我都已知晓了。”刘六还欲说些什么，贾敏却再忍不住了，脸色阴沉沉地招呼候在小偏厅里的丫头道：“流光，请刘管事出去。”
贾敏是何等聪明人物，难道怎能听不懂这个刘管事的话！便真是个榆木做的脑袋，打小跟在史老夫人身边，即使只学得老妇人那一身本事的三四分，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更遑论贾敏聪慧，学了自己母亲的手段又岂止三四分。若不然，林如海纳妾后除了贾敏怎不见一个人有动静？难不成还真能是后院融洽，在贾敏这样子的时候也无一人想着这正室位置？便是自己身份不够，家族里就没有一个两个有资格的好女儿？林如海纳的三个妾娘家里除了宋氏身份低了点，另两个家中底子也是颇为丰厚的，有个同姓同族的夫人掌家，无论如何总是好的吧——贾敏的心思手段，可不像她的身子般柔弱！
可贾敏现在宁愿自己生的愚笨些。这刘六的一席话，哪里是这么个粗鄙的人能够说得出来的？那语气论调，哪句不是出自自己的母亲？生于豪门世家的女儿，自然一开始就有不把自己当做人看的准备，不过是一个能够换得氏族更盛的工具罢了。只是贾敏现在身子又弱，本来心中就已经郁结难解，再听了这些不客气的话，心中更是憋闷得慌。咳嗽了几声后竟是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贾敏这一晕，可急坏了屋里屋外的丫头们。唤作流光的丫头一脸不善表情把这个气的自家太太吐血的家伙直赶出了林府大门，另几个丫头分了一个人去寻老爷林如海，其余又留了两个留下来照顾太太贾敏，其余皆上街找大夫去了。
却说青珠为了与吴敏外出方便，经常作利落的男儿打扮。今儿个才刚一回府，就听见贾敏快撑不住的消息，青珠也顾不得换身衣裳，径直奔贾敏房中去了——平日里躲着贾敏，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安心养病，自己的娘亲哪里有不关心的。
贾敏的病本就是郁结导致，容易混乱思维，此刻已是糊涂了七分，口中念念着些不知何物的词儿，也不管这满屋子人如何心情，只眼睛迷茫四顾。
大夫也已经来过，看过之后只开了副安神的要，说是让贾敏临走前能轻松些。林如海虽对医理不甚精通，却也知道大夫所言不虚，见这满屋子愁云惨淡样子，不由想到了他这一支林氏宗族嫡脉如今荣华虽在，人丁却稀落至此，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旁边的丫头婆子们见老爷一哭，也竞相跟着伤心嚎啕。
唉唉悲泣的声音一时大起，只是没惊了贾敏，倒是把匆匆赶来的青珠吓着了。心中一急，青珠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的，猛地推门冲了进去，嘴里连声叫着“娘亲娘亲”。
青珠的声音不低，人还未进屋声音便已经到了。只是贾敏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丢了魂儿般半躺着。直到青珠进了里屋，贾敏的目光扫到之时，这才有了动静，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来。
“钰儿，你可算是来找娘亲了！”贾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起身抓握住青珠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一个劲儿地“宝贝儿心肝儿”的叫着。
青珠脸上所有神色随着贾敏这一声呼唤尽数褪去，先前脸上还布满的担忧伤心瞬间云散烟消，一直没学会的脸上伪装功夫此刻也突然通了那个灵窍，脸上再找不出悲喜。人也仿佛失了灵魂般只呆呆杵在原地，任由贾敏说什么都没有反应。贾敏这一刻的精神也只是回光返照，嘀嘀咕咕的念叨了许久，贾敏就这般抓着青珠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慢慢倒回了后面垫着的枕头上。
贾敏倒在床上后，青珠慢慢把自己的手从贾敏手中抽出，也不说话，就这般木偶一样的走到林如海身后，再无动静。林如海见了青珠这个样子，只是挥挥手让红袖带着青珠回去歇歇，脸上疲惫神色更甚，却莫名的又透露出些许的轻松。贾敏若一直这样拖下去，她自己也是受苦，青珠心中的结恐怕只会越结越大，越结越死，黛玉见了这些，怕也是离不得每天以泪洗面的。她这一去，也算是了结了一段事情。于人于己，这结局也都是好的。这会子伤心，果断时间也就淡了。
要真说来，青珠才是这真正命苦的人。虽说每次都有些个神奇发生在她身上，现今心智成熟更非同龄人可比的，端的是个难得的天才。可青珠宁愿舍了这些亮花人眼的夸赞词儿，就学点女戒、列女传之类的，识得几个字儿就够，而后如个普通的大家闺秀一般听从爹娘安排等年纪到了就成婚。那般懵懵懂懂一生，浑浑噩噩一世，却也是一种青珠求不得的美好。
这世间天道最是公平，万物为刍狗。这世间万物在天道眼中皆是平等一样的存在，故而人手中的东西价值都是一样的。青珠得了机缘开了灵窍，自然这“情”上就要缺失一块儿，只有这般青珠所得方才能这其他人一样……
此后的日子，该青珠到的时候青珠却也是到了，一丝差错也没有，只是呆呆的像个木偶人。林黛玉林钰林青珠，这三个哪个不是贾敏怀胎十月生下的，只是黛玉钰哥儿都是贾敏的心头肉，青珠平日里受到贾敏的关心就少了很多。青珠虽然一直都在开解自己，可这种心中郁结的事情是说不好的，无论怎么劝自己，青珠对于娘亲贾敏的感情却是真真切切的日益淡了下去。
生育之情，除了生，自然还要养育。一开始本是因为黛玉和林钰的身子弱些，贾敏的心思自然投注得多些，再看青珠整日整日活蹦乱跳惹祸的样子，偶尔斥责两句，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林钰走了之后，贾敏受了打击，心思也开始偏激了起来，与青珠之间的距离更加远了，关系甚至比一般路人还不如。
待到贾敏头七的日子过了，青珠却是一头扎进了吴敏教导的东西里。整日除了那些个账目什么也不看，除了生意什么也不听。就算是见了林如海也只是规规矩矩问个好，只有在见到黛玉的时候眼中冰冷才会松动些许。林如海也是明白青珠心头的苦楚，说到底，青珠到现在也不过五岁，自己成天忙于公务，贾敏又不多加关心，临走前更是错叫了青珠为钰儿，让青珠怎能不伤心？于是林如海也纵得青珠这样整日沉浸在生意里，放她每日在自己房里过，只是让黛玉有时间多去看看。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青珠又何处能寻得这能解了她心结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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