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川》安和雅奈

1、序幕

　　燕降城郊
　　这一年燕降都城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从窗外看去，甚至看不清雪花的痕迹。烟雪形容的就是这幅景象。密密麻麻的雪片将整个世界糊住。太过强势，太过纷繁，似乎整个世界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一片黏糊糊的雪白。
　　“大夫……”等了多半天，终于轮到自己一家，妇人忙将身后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推到前面来。今年庄家的收成不好，偏又遇上这样的大雪，都城的百姓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难得存活着的也经受着瘟疫的折磨。幸好出现了一位好心的大夫，为大家看病还分文不取。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啊……
　　被推上来的孩子也就一两岁大，小脸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在发热。
　　大夫捋了捋银白色的胡子，打量了男孩两眼，又将目光转回到妇人身上。
　　“小孩子只是受了冻，不碍事。倒是你，已经染上了瘟疫，到棚里休养吧。”大夫对妇人说道。
　　这样啊，原来孩子没事……
　　“谢谢大夫……”妇人伸手去抱孩子，才刚刚弯下腰，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大娘！”周围的人忙去推她，妇人却一动不动。
　　大夫了然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抬到后棚去，烧了吧。”那妇人早已病入膏肓，只是为了给孩子看病才硬撑至此，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大夫摇了摇头，继续为下一个病人诊断。
　　“送到棚里，给他一碗热粥……”
　　“带去卧养！”
　　“……”

　　忙碌到天黑，终于不再有病人前来。大夫活动了一下肩膀。毕竟不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了，才一天，身体就吃不消了。
　　老人正打算收拾一下回去，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衣服。一低头，正是那个已死妇人的孩子。小男孩坐在雪地中，小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孩子，来！”老人心生怜悯，将孩子抱起，握住那双已经冻得发紫的小手。他慈祥的看着孩子潮红的脸蛋。白白嫩嫩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老人静静的抚慰着怀中的小孩，突然眼神一紧！
　　“这孩子……”自己白天时没有看仔细，这一番打量，却发现孩子可爱的脸上透出一股阴沉的气息。
　　当了多年逍遥的神仙，却并没有老花眼。他在孩子的脸上看出了死亡和毁灭的征兆。这个孩子，会是这个国家的灾难。这股气息，是灭国的！
　　本以为捡到了一个宝贝，不想这百年不遇的灾星倒是被自己捡到了。
　　“这孩子留不得……”老人自语。
　　可是，这世间的福祸美恶自有定数，即使是神仙也不能随便插手。
　　老人取出一颗药丸，喂那孩子吃下。
　　“我不杀你。这药丸暂时不会伤害你，但它会伴随着你的成长，在你的体内积累，一直到你活到二十岁，它便会要你的命！”老人说着抱着孩子离开了城郊的难民营。
　　“如此的大雪，又遇上灾年，能否活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老人最后看了孩子一眼，消失了。
　　没了老人的庇护，雪花不留情面的打在孩子的脸上，手上。男孩抱膝坐在雪地上，眼睛明亮的一眨一眨，寻觅着什么。
　　这样大的雪，将一切掩盖，孩子瘦小的身影渐渐被雪片掩埋。

　　下雪的夜晚总是格外安静。雪片反射着月光，形成一束束细密的纹路，倾泻下来。
　　“咳！”月光下一个少年跪在雪地上，轻微的咳了一声，地上多了一滴艳丽的红色。
　　哼，真是美丽……
　　冰凉的感触沿着嘴角滑落，又是一朵红花。
　　少年抬起头，隔着雪花去看那清冷的月色。月光打在他洁白的皮肤上，映出他俊秀的脸上一颗颗的汗珠。少年穿的单薄，但细看过去，整个后背的布竟都已经湿透了。寂静的雪夜里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真想就这样留在这里，被雪掩埋，被雪隐藏，成为月光下的一粒碎石。
　　真想就这样死去……
　　“啾……”
　　少年忽然感到有什么人扎住了自己的衣服，一跃而起，动作之迅速让人不敢相信他几秒前才刚吐过血。
　　“是谁！”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凌厉的吓人。而这声音也确实吓到了揪住他一角的小东西，他小小的身子一抖，缩得更紧了。
　　少年放下心来，不仅对眼前的小东西产生好奇心。他俯下身去，小东西也探出头来看他，一双大眼睛明亮的看着他。
　　少年伸出手，小男孩马上凑过去，用冰凉的笑脸蹭了蹭少年粗糙而修长好看的手。
　　少年只觉得，有些冰，很柔软，很舒服。
　　小男孩见少年没有拒绝，稍稍的凑近了些。少年这才看清了男孩那被冻得通红却非常可爱的小脸。
　　大概是难民遗弃的孩子吧……
　　少年心中无比柔软。他伸出双手将小男孩抱起来。
　　呵，我这是在怜悯他么……明明自己已经这么悲惨了……
　　但这明亮的眼睛却像是微笑但坚强的火苗。看着男孩的眼睛，少年觉得，不是自己在悲悯男孩，而是男孩悲悯了自己，给了残缺的自己温热的救赎。
　　“孩子，我也许无法给你家的温暖，但我能够保证让你衣食无忧的长大，这样，你愿意跟我走吗？”少年不禁嘲笑自己。你凭什么给他这样的承诺，自己能活到几时还不一定呢。一个孩子，他又能懂得什么？你难道以为他会是你的痛苦的解药吗？
　　正当少年缓缓把头低下时，却惊愕的看到男孩笑着点了点头。
　　密集的雪花将两人与外界隔开。世界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样。此时的都城是黑暗与光明的混合体。每一片雪花上的月光所代表的不是光明，而是冷酷。微小的光明并不能驱散黑暗，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支撑，背负着消失的宿命。
　　“肤若凝脂，诞于烟雪，你就叫凝烟吧，我的凝儿。”
　　那一年易川九岁。那一天是易川的生日。尚且弱小的少年却莫名的有这样的想法：即使自己是黑暗的，丑恶的，下贱的，自己怀中的这个尚且幼小的男孩且必须是明亮的，纯洁的，美好的。即使他们是对立的，也必须在一起！
　　下不尽的雪。

作者有话说

　　乌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