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宁夜

5、水月镜像无去来

　　“这江湖第一美人端的是倾国倾城，据说只要是看过她的男人，统统都被勾了魂去，她也是个大方人，连自己亲姐姐的相公都笑纳了……”
　　说书人看众人捧场，渐入佳境。

　　喀嚓声响，手中竹箸断成了四截，清翎死死盯着说书人，目中透出令人生凛的寒气。

　　那小老头儿浑然不觉台下有人目生寒光，继续津津有味的讲道：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哈哈，江湖第一美人毕竟不是兔子，所以不管远的近的，都是拽进来再说。据说现在江湖上有点头面的，都曾经是这位美人的芙蓉帐客啊，哈哈。”

　　又有人起哄：“老头干嘛说十几年前的旧故事，难道你跟她也很相熟？”说着还故意拖长了最后一词的语调。
　　说书人嘿嘿一笑：
　　“说起来我在二十年前还真有幸见过这位千媚公主，嘿嘿，老熟人算不上，露水缘还是有的，怎地呀，小子，羡慕不来吧。”

　　如同面对那帮村民时一样，凌凤兮感觉身边一寒，清翎又升起一股腾腾的杀气，只得小心翼翼的道：
　　“少兄，你怎么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说书人已经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叫起疼来，地上散落着半截竹筷。清翎冷冷瞪视着他，手上已扣住了另外半截。

　　“唉哟，小爷您这是干嘛呢，您要练武也不用拿我练靶子啊，唉哟唉哟……”老头儿哎哟半天，松开捂脸的手，只见他枯瘦的脸皮被飞出的半截筷子打得肿了起来，一边的脸无端胖了起来，好像被吹气的猪。

　　“干什么？你若还想吃说书这碗饭，嘴里便给我放干净些！”
　　清翎怒视小老头儿，手攥作拳微微颤抖。

　　说书人虽被唬住，又捂着脸但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爷，我说个故事，这是触了您的哪根须啊？”
　　茶馆众人也莫名其妙，起身围观这几人，情知这少年身怀武艺所以也无一人挺身而出，多半都是磕着瓜子，权当看戏一般。

　　清翎见到众人诧异的目光，一时却无法说出合适的因由，不由涨红了脸，大声道：
　　“你要瞎说谁我都管不着，可你若敢再这么说……说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听者有意，凌凤兮认真想想说书人刚才故事内容和清翎怒斥，虽然不知内情，但也知道清翎为何人恼怒了，便出言圆场道：
　　“清弟，莫动怒莫动怒，既然你不愿听这段故事，那我便让说书的换一段书来说便了。”
　　拿出一块碎银，对说书人道：
　　“老丈，我这位小兄弟不愿意听这段书，劳烦您换一段。另外，虽说是说书，但您这也一把年纪了，没见过的事情还是不要瞎说，江湖第一美人你认识她，她又不认识你，而且这种事情在这种公众场合讲出来，被少年人听到多是不好，不然你怎么不回去讲给自己孙子听。你看我们这位小兄弟年纪这么小，很容易被你教坏的，你看他现在激动成这样，如果你继续讲下去，他很可能还会做出更冲动的事情来。”

　　众人见凌凤兮口齿伶俐，软硬兼施，抢的说书人无话可说，这件事好像也没了下文，于是相熟的人上去劝慰那说书老头，有的揶揄了几句。说书人自己得了银子，想着虽然没了面子却不至失了里子，于是也释怀不少，赶紧接过来揣在袖子里。

　　清翎听凌凤兮所言，虽然在责怪说书人，但其实在说自己年少气盛不懂事，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凌凤兮假装没看见。刚想说什么，却想起说书人刚才的话，心中忽然一动，忙问道：
　　“慢着，你刚刚说……南……南宫湄红有个姐姐？她是谁？她在哪里？”
　　他虽然强自按捺，但声音已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这黄毛小子也想着美人了，美人失踪居然就打起人家姐姐的主意了，哈哈！”

　　说书人一怔，陪笑着：“这位小爷，南宫湄红是十四年前的第一美女，算起来现在都差不多40了，她姐姐也将近半百了，您还是……”

　　清翎怔了一怔，明白了众人在笑些什么，不由得满脸通红，一掌拍在桌上，怒道：
　　“小爷问什么，你只管答便是，别的事，用不着你管！”

　　“是……是，南宫湄红确实有个姐姐，根据当时街头巷尾的传言……”说书老头子偷望一眼清翎，慢慢躲到人多的地方，才接着说：
　　“因为她姐姐的相公迷上妻妹，甚至为了她休妻，所以她姐姐愤然出家为尼，现在在泉州的水镜庵……”

　　“泉州……水镜庵？”
　　清翎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目中慢慢涌上难以述说的感情。
　　这么说……我还有个姨娘？怎么娘从来没跟我说起过，难道……不管怎样，我须得去看一看。
　　于是忽然转头向凌凤兮，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怎么去？”

　　凌凤兮见清翎话语不多，但凡开口都几乎和南宫湄红有关，对比一下他们年龄，他们的关系也可以有个对照，虽然他行事乖张，但自己是亲眼见到他身逢大变，众人冷眼之下，他却只觉得清翎不过是个失去至亲的倔强少年，所以仍是关切的道：
　　“福建泉州府，自然是知道的，那儿的蛤仔煎味道很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清翎却自有一番想法，他自幼便只知道有个母亲，山野长大，一切全凭母亲教授，如果母亲偶尔离开，衣食住行也都是勤苦自立，然而出了山间来到城镇，才知道有些东西尚需仰仗别人帮忙，但他这样一来，总觉得自己就真的成了少不更事的孩童，这样又如何为母亲报仇呢，于是他还是淡淡的道：
　　“不必，你告诉我怎么去就是了。”

　　“本来么，若是太平年代，去泉州这些许路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现下这江湖可是不怎么太平。此去泉州，路上便有好几处险恶所在，那里的绿林大盗都是□□中数得上的高手。平时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人杀了之后还做成人肉包子卖出去，遇见落单的少年更是直接捉上了山去做了醒酒汤……”
　　胡说了许多，惹得旁边喝酒的人都无心吃饭，翻着白眼看着凌凤兮，他也不管那些人，只顾着吓唬清翎，又语气一顿：
　　“况且……你与令堂之前遇袭，怕不是那乞丐一人所图，幕后应该还有人指使，所以，我实在是不放心让你独自上路。”

　　清翎见他越说越离谱，虽然后面正经说话还是让人觉得心头一暖，也想要感谢他的好意，但是说出来却变成：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的事，不用你担心。你不肯说，我去问别人便是。”

　　凌凤兮忙不迭的道：
　　“肯说肯说，如何不肯说，我刚好也要有事要去泉州，替家母去泉州水镜庵还愿，既然你也要去，那么我们刚好同路。先吃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上路。”

　　若论嘴上功夫，清翎如何是凌凤兮的对手，况且腹中确也饥饿，只得另外拿起一双竹筷，闷声不响的刨起饭菜来。

　　吃完饭之后，凌凤兮的本意是休息一晚再上路，无奈清翎坚持马上出发，于是他也雷厉风行的租好马车，清翎被不由分说的拽上马车，一路颠簸。

　　清翎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看着自己离以前的故居越来越远，心中的不安和隐忍交织在一起，回头看看凌凤兮，扶着额头闭着眼晴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

　　以后的路会有多远，也像这条路一样，灰尘滚滚，前路茫茫，由白天变成夜晚吗？
　　想着想着，清翎的眼睛也慢慢的阖上。

　　直到听到凌凤兮叫醒自己：“水镜庵到了。”睁开眼睛，已是清晨。

　　这里就是水镜庵么……姨娘……那说书人的话，是真的么？
　　瞧着眼前古旧的庵院，清翎强忍情怯，慢慢走上前去，握住门环，在紧闭的庵门上轻轻叩了叩。

　　咯吱一声，一个小尼姑探出头来，双手合十，对着两个人道：
　　“阿弥陀佛，施主，两位是来烧香拜佛的吗？”

　　清翎这才想起，自己竟连姨娘叫什么都忘了问，结结巴巴的问：
　　“我……我来找人，请问有位俗名姓南宫的师太在这里吗？”

　　小尼姑眼中闪现一丝戒备的眼神：
　　“我们这里没有这人。”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凌凤兮快手把门挡住，硬撑开一道容人进去的门缝，嬉笑道：
　　“他是来找人，我是来捐灯油钱的啊，这样清早挡住香客不利于行啊。”

　　小尼姑狐疑的看着凌凤兮，看他把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还是开了门让他们进来，凌凤兮拜完了观世音，捐了灯油钱，对着小尼姑道：
　　“师太你看，我们诚心礼佛，不过想多问一句话，师太慈悲为怀，应该不打诳语才对啊。”说完又向功德箱里扔了一块银子，剩下的攥在手里，一副将放不放的样子。

　　小尼姑见此人出手大方，自己也乐得顺水推舟道：
　　“不瞒施主，确实有位俗名南宫的师姐曾在此修行，但是来找她的人颇多，都是些无聊之人，我们清修之人都苦不堪言，所以适才隐瞒。”

　　凌凤兮这才又向功德香丢了锭银子，道：
　　“我们绝对不是那无聊之人，这位少兄……”指了指清翎：
　　“是那师太多年不见的亲侄，只是想见到姨娘一面。”

　　清翎早已按捺不住，也不想问凌凤兮怎么猜到的，着急的问：
　　“为什么是曾在此处修行，她现在去了别处吗，她去了哪里，求你告诉我。”
　　他此生极少求人，但自从失去母亲，他便觉得再无亲人，突然得知世上还有一个姨娘，现在万般心思都放在寻她上面，便做了哀求之语。

　　“倒没有去别处……”小尼姑迟疑着道：
　　“只是她昨晚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