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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叛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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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在邺州城的中央,整日无所事事,带着寒儿到处逛。
第一天,出了宫门穿过大街在酒楼里刚坐下,慕容暐就找人宣我回去。
第二天,发现原来的酒楼关了,绕了三条街才发现一家,一只脚才踏进去,小儿就忙往外轰人:“快走,快走,今天停业。”这才发现这家店门槛断了,窗板折了,跟被人抢了似的。
第三天,那家被抢的店也关门大吉了。
皇城周围的人家越来越少,光是看着满街未来得及收回的招牌,便可想家邺城昨日的繁华,倚仗凭栏,车水马龙。
枯黄的梧桐叶落满中央的漳水街,被风卷起,才显出原来的路。
快要走到邺州城外围的时候,人才多了起来。这里的人大多穿着粗布麻衣,小孩顶着个髫,你追我赶满街跑,妇女扎着头巾挑水、洗衣、打扫……与日常生活无异,却平静得让人觉得恐惧。
站在路边上的女人将满桶的脏水泼向路中间,我脚一跳避开,寒儿跟在我后面,裙角湿了一大块。
“殿下,这可是云锦,五十两银子一匹呢,这人泼水怎么不长眼睛呢?”寒儿拎起了裙子,急忙用帕子擦着。
我刚想示意寒儿住嘴,那妇女却先骂开了:
“老娘我就没长眼睛怎么着?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是你们这些眼睛长脑袋顶上的人该来的地方吗?记得低头看看路啊。”
寒儿正准备冲向前议论,我赶忙拽住她。
“哟,这官家人还想打人啦?来吧来吧,老娘站在这边给你们打,打完了要官兵把老娘抓去关大牢,死之前还能喝口稀米汤呢。”满街的人都盯着我们。
寒儿“哼”了一声扭头就跑,等我追上她得时候,娇俏的小脸气得通红,趴到我怀里委屈地呜呜直哭。
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回去再给你找匹绸子,重新做一件就是了。”
“呜呜~~”怎么越哭越凶了?
终于找到了一家小茶摊,几张方桌,就剩几张长板凳。一群人围着桌子,有的站着,有的坐着。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呀。”一个少年抱怨道。
寒儿将帕子铺在长凳上,我们坐下来,要了壶茶,继续听着。
“我娘以前是帮人绣花的,现在绣庄庄主走了,铺子也关了,家里都快揭开了锅了。”少年道。
卖茶的老翁端来了一壶开水,然后告诉我没有茶。
“是啊,是啊,靠近皇城的大户人家都走光了,皇城外三条街上都空荡的很呢。”说话的中年人紧了紧裤腰带。
“听说,秦军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大家伙也逃吧。”有人插嘴道。
中年人说道:“这话谁不知道?听说秦王苻坚了吗?十几年前秦国比咱们还落后一大截呢,景昭皇帝在位的时候,秦国哪一年敢不来上贡?装贡品的木车最早的都进了皇城,还有不少在城外等着呢。人家秦王苻坚一上任就把原来那个乌烟瘴气的秦国搞得有声有色。
这话寒儿跟我说过,当年的燕国,与秦羌等国相比可谓军队一流,兵器一楼,囤粮一流,到了今天却变成了三流。可恶的是慕容族人仍不自知,关上国门,向下一辈吹嘘着曾经的辉煌,到了与别国差下一大截,就快兵临城下了只知道收拾东西往外逃。
沿着漳水街回望,远远就能看到皇城: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遥遥相对。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琉璃瓦,记录了昔日的奢靡与繁华,如今却显得越发的沉重,脚下这片城池虚弱的脉搏,怎堪如此重负。
梧桐一片片的凋零,不断消失的生命力。大雁南飞,在无尽的天空唱响悲哀婉转的悼歌。
“哼,官家的人就知道吸老百姓的骨血,前几天一家酒楼不知道给什么人闹腾了一场,今天就给关了。那家店就在皇帝他家门口都没人管,现在谁还来管我们的死活?”
中年人说道:“我都几天不吃饱了,家里妻子儿女几张嘴要填,死在牢里还能饱肚子呢,反正要死,我宁愿现在被关进去。”谈完喝光杯子的水,重重地拍在桌上。
有人小心把头埋下来,招招手,众人围过去,他小声地说:“现在兵荒马乱,我可听说城北有人饿得开始吃孩子,自己家的舍不得吃,就和邻居家换了吃,惨无人道。”
“不可能!”
“不是吧?”
“不会吧?是真的吗?”
说话那人挑挑了眉,郑重地点了点了头。
当一个国家的百姓大肆夸耀别人的君主,反对本国的统治,这个国家往往离灭国不远了。自来都是如此。我更加希望这些人能离开,哪怕是去秦国,哪怕和自己的国家兵刀相向,活者总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走呢?”我站起身,向他们走去,寒儿拉着我的袖子,被我一把甩开。
一桌人看着我,又看看身后的衣着艳丽、容貌娇俏的寒儿,自觉地给我让出了一整条板凳。
一个人下意识地将脚跷在我坐的板凳上,有悻悻地放了下去。
“小弟,瞧你长的白白净净,穿的又好,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苦衷呢,我们这些穷人,虽然想逃,但是没有银两啊,秦国距离这里也不知道有多远,风餐露宿,冻死的也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更多,十人活下的不到八九个,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还有个家。”
“不走会怎么样?”
面色发黄的少年说道:“秦军打过来是迟早的事,不走就只有死。”
原来一路上嬉笑奔跑的孩童,劳作的妇人······当他们觉得生活无望时,便选择了最轻松的方式——等死。
命运就是如此残忍,这一刻还纯真质朴、豪歌快饮的张张面孔,或许不久就会变成枯寂的灰白,倒在冰冷的城楼下了。
不忍心听下去,用长袖捂住脸,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偷偷擦干泪,从怀中拿出了铜币。
“各位大哥,小弟今日受教了,这碗茶小弟做东,先行告辞了。”拖住一旁的寒儿,快步离开了茶摊。